第3章
第三章
八月底，暑夏以經是強弩之末，烏雲深深淺淺像是被打了布丁一樣懸浮在天上，暴雨也來的甚是急迫，豆大的雨點狠狠的捶打在紅牆青瓦之上，沿着屋檐匯成水柱子灑落下來。偶爾院子裏槐樹葉子攆落在地，混着雨水和土待到來年化成養料。
月半合上紙傘，彈落不知何時沾在手上的濕意，然後輕輕扣響門扉，“夫君，睡了嗎？”
宋起看了看微晃的燭火，道了句“進。”
明明溫柔的聲線，卻給人清冷之意。這是月半第二次聽見他講話。
月半將紙傘放在門口，推門而入，房間裏佈置的及其簡單，沒有大富人家擺放古玩字畫，奇珍異寶，外間也就一個塞滿各類書籍的書架，種類繁多，卻多而不亂，井井有條，旁邊放着一張桌子，也放了大半的書，還有幾踏賬本。
聽李媽媽前些日子講，自從她的父母前幾個月過世后，這個看似繁榮似錦的家全靠他撐着。
月半掃了眼卧榻的宋起，眉眼間依舊帶着濃濃的梳離。濃密的黑髮像是剛洗過半干半濕的散在背後，隨意的穿着身白色單衣，有些散亂，倒是多了幾分撩撥之意。修長的手指夾着本《從經商》。
月半突然想，他不屬於這裏，這裏即便再怎麼光鮮亮麗的地方，對他來說也只是個牢籠罷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讓他離開，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他是她的。
“看夠了嗎？”宋起翻了頁書。
“咳咳……”
月半輕咳兩下，從食盒中盛了碗羹湯放到宋起面前的矮桌上，然後坐到他對面，道：“夫君這麼晚了還沒休息呀？”
宋起：“有事就說，沒事出去。”
月半收起客套的話題，直接進入主題，“夫君覺得元寶應該叫什麼好？”
“哦，元寶就是你兒子，我先給他取了個小名兒，李媽媽她們講賤名好養活，我琢磨着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多才奪寶！”月半補充到。
宋起手指微微泛白：“他，是你的兒子。”
月半看着他，覺得此人並不像李媽媽口中那個溫文爾雅，極好說話的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起眼睛微抬，嘴角掛着諷刺的笑意：“夫人做過什麼莫不是都忘記了？還是夫人也想學着你的閨閣密友，趙小姐，玩一出失憶的鬧劇？”
宋起合上書，執着書的一邊，然後用書角輕輕的抬起月半的下巴，本來極致溫柔的音色卻聽得月半渾身犯涼，
“只怕是夫人想演，卻找錯了那想看的人吧。”
月半看着眼前的宋起，眼睛裏好像藏着一個望不到盡頭的寒潭，裏邊有無盡的黑和冷，看久了，感覺自己都要溺死在裏邊一樣。
她想，從前的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可是究竟做錯了什麼呢？無從作答。
月半下意識的抬手，纖細的柔荑捂住了宋起的眼睛，聲音顯得有些荒涼：“可我又什麼辦法呢。”
月半轉身，快步的踏出了新竹院，將自己香煙澄清的話憋回肚子裏去。
她真的失憶了，沒有騙他。
雖然她記不得他，但她每次看見他都會有些失控。
宋起猛然抬手掃落矮桌上的羹湯，碎片落滿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雨中愈行愈遠的人影。
月半獃獃的站在雨里，雨水順着臉頰淌到了嘴裏，微微泛着鹹味兒，心中無奈不解，最後也只能化作苦笑。
風停雨止，月半病了，有些嚴重。纏綿病榻多日，元寶也被抱到了奶娘的屋子裏養着。
月半躺在床上，睜開一隻眼悄悄打量着坐在床邊長得十分妖艷的趙思思，狹長的丹鳳眼，三分凌厲七分魅，悄鼻紅唇，看着十分的晃眼……
趙思思咽下口中的蜜橘，漫不經心的說道：“前些日子，我被我哥關在家裏，不知道你們家發生了這麼多事，我早就說你和宋起那王八羔子不合適，你還偏偏一頭熱的往裏扎。”
月半漠然，是叫宋起的，沒錯。
趙思思看着月半不回話，扯開話題：“算了算了，告訴你件事兒，我準備嫁人了，不等沈丘池那個王八蛋了。”
月半突然很想告訴她，她失憶了，“我失憶了。”
趙思思填了口蜜橘道：“沒用，我上回裝失憶，可是沈丘池那王八蛋剛開始天天和我待一塊，說要幫我找記憶，我本來想着這樣挺好的，我都準備裝一輩子了，可是沒到一個月他就又回到了溫柔鄉，我算是看透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說著還往月半嘴裏賽了塊蜜橘。
月半認真的看着趙思思，“我真的失憶了。”
趙思思看着月半，認真的問道：“你是誰？”
月半：“……”
趙思思：“你夫君是誰？”
月半：“……”
趙思思一臉哭意：“我是誰？”
月半輕笑，本來壓抑的心情一下子像是想開了不少，“趙思思，你夠了！”
趙思思收起哭意，依舊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缺心眼樣，只是聲音有些微微的顫動，“沒事兒，忘了挺好的，以後也不用為了宋起那王八羔子傷心難過了，忘了挺好的。”
月半撇了趙思思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宋起……我是不是對不起他……”
趙思思突然扶住月半的肩膀，雙眼寫滿了認真：“李月半，你聽好，誰都可能對不起宋起，但是你不可能，你大約是對他最好的一個人。”
月半苦笑：“是嗎……”
趙思思眼眶突然發紅，轉頭道：“不說這個了，我是聽說你詐屍了，還給我生個小侄子，我爹才讓我出來的。我小侄子呢？快抱過來……”
不等半月回話，然後走到門口，打開房門，對着門口的瑪瑙道：“小瑪瑙，去把你們家小少爺抱來讓我瞧瞧。”
小元寶，幾天沒有看到月半，突然看到月半，兩隻眼睛圓溜溜的盯着月半，胳膊也往月半那裏去。
趙思思無奈，剛抱了一下的奶娃子還沒有過癮，有些不捨得將小元寶放到月半懷裏，“這王八羔子的兒子叫啥？”
月半瞪了眼趙思思：“這是我兒子，叫李元寶。”
趙思思拍手逗着元寶，“小元寶，我是姨姨，以後姨姨也生個小活寶給你做媳婦兒。”
月半算是明白了，這貨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