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痴念

1.2.1 痴念

夜色如墨,連明月也隱匿在烏雲后不願見人。

昭妃攏了攏身上的外衣,回首還是那萬千燭火照亮的寂靜無人的殿堂。顧越入宮有一周了,她雖時常伴在聞人厲身側,可男人卻沒再踏進過她的寢宮一步。

兩年前父親接了聞人厲要納她為妃的聖旨,把她叫去書房一遍遍地問她:“伯兒,你這是何苦呢?爹雖然有四個孩子,可伯兒這個女兒,卻只有一個啊。”

那時的李伯然看着父親驚疑的神情和坐在一旁啜泣的母親,只覺得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不懂,也不會懂。這世上除了她自己,沒人會懂她對聞人厲的執着。別人只知道她這個將軍的嫡長女該是多麼多麼尊貴、未來嫁得該是多麼多麼風光,卻從不知道,這一切,在她心中,遠遠比不上那台接她入宮的小轎子。

她一直都知道的,她李伯然是不可能成為聞人厲的皇后的。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她要的,從來都不是什麼令人艷羨的尊貴。她只要能陪伴在聞人厲的身側就好了啊。

從前也有多嘴的客人在將軍府里嚼舌頭,議論她和叔然究竟誰會嫁給公子越做太子妃。叔然那時還小,什麼都不懂,可是她知道那些客人在說些什麼讓人討厭的胡話。李伯然怎麼會嫁給聞人越呢?她要嫁的,只有聞人厲一人而已。

這樣想着,李伯然突然有些傷感。抬手合了窗子,才發覺自己的雙手已經冷得徹骨。女人朝手心哈了口氣,入宮前習武的日子裏,不管天再冷,她的手也不會如此冰涼——就算手是冷的,也會有人為她暖手。入宮兩年,明明是離那個為她暖手的人愈近了,可那個人卻再沒有為她暖過手。

她初識聞人厲那年,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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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初冬飄雪的午後,登基已有十二載的皇帝微服造訪了邊塞的軍營。

彼時李崇正和不遠萬里來探望他的妻兒團聚,李伯然躺在久別的父親的懷裏享受着這難得的溫暖,守衛“皇上到——”的喊聲實在是擾了她的清夢。李崇用長了繭的手掌摸了摸長女的臉頰,正欲將女兒枕在自己腿上的腦袋挪到毯子上,夾着冰碴子的北風吹了進來。

聞人厲被侍衛請進主將營帳的時候,恰巧撞上李伯然睡眼惺忪的眸。而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李伯然,在半夢半醒中好像看到了一個仙人,雖然這個仙人披着一件凡間才有的貂毛披風,可那確確實實是她看了神話書後想像出來的仙人模樣。

“李將軍遲遲未來接見朕,朕還以為出了什麼事。”聞人厲伸手阻止了給兒女披好外衣要行禮的李崇和顧珊瑚,“是朕疏忽了,竟讓李夫人帶著兒女不辭辛勞趕來邊塞看望親人。”

“謝陛下體諒。”李崇為李伯然扣好最後一顆扣子,見一邊妻子也為次子李仲然穿好了外衣,吩咐道“珊瑚,帶伯兒和仲兒去外邊走走吧。”

“不必。外邊天寒,就不要讓令夫人和這兩個小傢伙去外邊挨凍了。”玄色衣袍的男人解了披風的帶子讓侍從幫忙拿着,然後一手牽起李伯然的手在營帳里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小姑娘手怎麼這麼冷?朕也沒有什麼要緊事,就是快到年關了來軍營給犒勞一下辛苦守衛玟原的將士們,李將軍不必緊張。快過年了,朕也該給功臣放個小假回家和親人團聚一下。”

而李伯然到底只是一個小女孩,除了父親和弟弟,她還從未碰過另外男人的手。所以聞人厲牽上她手的那一刻,她就立刻清醒過來了。李伯然感受着從聞人厲手心傳來的溫暖,不禁紅了臉頰。有一點點緊張、也有一點點害羞。好在剛剛有寒風吹入帳中,旁人只當李伯然臉上的紅暈是凍的,卻不知那是少女寫在臉上而不為人知的心事。

後來這個將自己雙手捂在手心的男人同自己的父親講了些什麼,李伯然全沒有察覺。她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聞人厲一人身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她想啊,為什麼仙人的手能這麼溫暖呢?為什麼這個仙人長得這麼好看呢?為什麼仙人身上有寒風都吹不走的好聞香氣呢?為什麼父親只能把玄色的衣服穿出勇猛的氣概,而面前的仙人卻能將玄色的衣服穿出一塵不染的脫俗之姿?為什麼仙人連說話時不經意揚起的唇角都能蕩漾出溫柔的笑意呢?

如此諸多的疑問,都同少女的心思一起在聞人厲的手心化作一灘春水,濡濕了李伯然的整個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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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聞人厲,是兩年後的宮廷籌辦的除夕宴。

那是李伯然第一次參加宮宴。不似兩年前那個從睡夢中醒來穿着駝絨外衣、臉上尚有硌着工藝粗糙的毯子壓出的紅痕的小女孩,那天的李伯然,是整個王廷中最鮮妍的少女。細心梳理的長發、精緻的珠寶流蘇、粉紅的錦緞衣裳,襯得這位將軍府的長女人比花嬌。

跟隨休假的父親回立京后,一向眼中只有舞刀弄槍的李伯然開始向下人了解有關康明帝聞人厲的大小事迹,開始會在茶樓聽書,聽聞人厲是如何的登基、如何的鞏固王位、如何的御駕親征、如何的施行仁政、如何的招攬賢士……她的聞人厲,十八歲少年登基、輕徭薄賦安定內亂,二十歲將靖王之子聞人越接入皇宮親自撫養、順應民心立公子越為太子,二十四歲御駕親征將北丘蠻夷驅逐出境,二十七歲嚴整貪污腐敗之風、廣攬天下賢能之人,三十歲——讓她李伯然給遇見了。

李伯然對聞人厲的喜歡就是這樣一天天的多起來,但她知道,僅僅是仰慕聞人厲,是遠遠不夠的。李伯然開始學着分辨各類胭脂水粉,開始向母親討教如何畫眉、如何點唇、如何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大家閨秀而不是未來的巾幗英雄。她還去學彈琴、學寫詩、學作畫、學女紅、學跳舞,聞人厲后宮裏的女子會的,她也一定都能學會。

但少女是內斂的,她不願將自己的心事吐露給別人。白天的時候,她還是會在府中的院子裏練槍,只是出門的時候,她不再騎馬在城中遛彎,而是偷偷找了先生學習琴棋書畫;深夜的時候,她不再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而是將長了薄繭的手浸在溫水裏溫習白天學的詩詞曲賦。她在長大,從一個魯莽、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成長為一個溫柔、心思細膩的少女。

她的野心,不再是成為沙場上戰功赫赫的女將軍,而是成為聞人厲的明珠,一枚能被聞人厲珍愛的明珠——她實在太貪戀男人手心的溫暖了。

十四歲的少女自請獻舞一曲,雕着繁複花紋寓意辟邪納福的桃木劍在李伯然的手中劃出好看的弧線,粉色的裙擺隨着她柔美又不失力度的舞步為聞人厲綻放成一朵只屬於他的冬日的桃花。李伯然深知自己的舞蹈絕非能名動天下,但回首莞爾一笑的瞬間,她知道聞人厲在看她,這就足夠了。

她的願望就是這麼簡單,她舞給聞人厲看,而聞人厲的眼中,確有那一個小小的她。他是她的春風啊,這一舞,存在的意義便是為了讓他看見,而其他人的目光,於李伯然而言,實在太不重要了。

當奏樂的樂師齊齊停下、餘音不再眷戀雕龍畫鳳的樑柱,李伯然雙手呈了桃木劍,一個旋轉跪在了大殿中央:“伯然獻醜了。一點心意,還望陛下笑納。願陛下身體康健,玟原國泰民安。”

“好、好。李將軍的女兒,的確是出眾啊。”聞人厲絲毫不吝嗇於誇獎將軍府的小姐,伸手攔了要去為他拿來桃木劍的宮人,吩咐道,“這桃木劍,親自呈上來吧。”

得了王令的李伯然有些驚喜和拘謹,而人在緊張的時候,往往會做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在聞人厲從她手中接過桃木劍的時候,她用只有她和聞人厲能聽到的聲音,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意:“陛下,伯然仰慕您很久了。”

聞人厲挑了挑眉,同樣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面不改色地回答面前雙頰緋紅的少女:“李家的丫頭,你還太小了。”

好在李伯然是背對着眾人的,所以除了聞人厲,沒人看到少女紅透的臉頰是如何在一瞬間變得煞白的。聞人厲是善良的,他說得很委婉。可這樣委婉的話,仍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劍,毫不留情地插在李伯然心上。可將軍府的女兒是不能在旁人面前輕易掉眼淚的,李伯然抿了抿唇,待鹹味的液體滑過喉頭,吸了吸鼻子,強作鎮定以最優雅的姿態回到了父親身邊。

李崇是個不懂女人心思的粗人,自然不會發現女兒的異樣。況且這位父親剛喝了酒,正是興頭上,扯着自家丫頭,詢問她什麼時候竟已經可以從眾大臣的女兒中脫穎而出。

從遇見聞人厲的那刻起。

李伯然忍着眼眶的酸脹,在心裏這樣回答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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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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