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硃砂

義孝二十三年春，桃宴終於來了，而楚星雨終於還是要再次踏進那個曾葬送她莫府滿門的深宮內院了。

八年前的桃宴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莫盈川一隻短劍刺穿了當今皇上的胸膛，噴涌而出的血將那耀眼的明黃色都染成了深紅，比滿殿的盛開的桃花都要明艷許多。

時隔八年，又到了滿殿桃花灼灼其華的時候了，只是曾經那些或溫潤或洒脫或慈愛的面容早已遠去。

“小姐，您今日怎麼起這麼早！”雲兒端着洗臉水推門進來時，瞧着楚星雨竟然已經起床了，正坐在窗前，很是訝異地說道。

要知道平日裏，楚星雨可都是雷打不動地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戀戀不捨地從床上爬起來。

雖然沒有得到回答，可是雲兒卻渾不在意，邊放下臉盆邊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今兒要進宮見皇上了，小姐是不是緊張地睡不着呀？”言語中是抑制不住地激動神情。

緊張嗎？楚星雨望着窗外的眸子微微垂下半分，一改往日的神采飛揚，眉色淡漠中透着絲絲哀傷。

當年剛被莫盈川帶回燕梁不久，便得蒙當今聖上召見，楚星雨既有一絲緊張又有點小興奮，平生第一次徹夜未眠，在床上輾轉反側良久后，乾脆披衣下床在窗戶邊坐了一宿。

那一夜子時也下了些許小雨，不過等到天亮時，地上都已經幹了，不留半分痕迹。

早膳后，莫盈川帶着她進宮面聖，坐在馬車上時，叮囑道：“晚上睡覺時可要多蓋些被子，初春最是容易傷風，昨夜就下了小雨。”

“爹爹昨晚失眠了？”楚星雨好奇地問道。

莫盈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與皇上自小相識，這見過的面可真是數都數不過來，沒想到昨夜竟然緊張地睡不着了！”

莫盈川為何緊張，楚星雨自是知曉。

這次面聖極其重要，想來也是莫盈川多番努力的結果，一旦皇上召見自己，那便相當於向全天下昭告了楚星雨護國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從今往後便再不會有任何的流言蜚語了。

楚星雨心中暖洋洋的，轉頭對莫盈川道：“爹爹其實我也有點緊張！”

不等莫盈川發問，楚星雨微頓了頓繼續說道：“女兒從前總聽那說書先生講到皇上都是金龍下凡，爹爹，皇上真的是金龍下凡嗎？那他有沒有像畫像里的龍一樣，頭上還有兩隻角？”

聞言，莫盈川發出爽朗的笑聲，好半晌方才止住道：“你待會兒進去了自己好好瞧瞧。”

後來，楚星雨真的好好地將皇上瞧了個夠，雖然算不得慈眉善目，但卻也不像戲摺子裏說的那般威嚴嚇人，除了那一身明黃色的五爪金龍服外，似乎與尋常人沒有什麼區別！

而皇上在聽了莫盈川說起楚星雨在馬車上問的問題后，也是大笑不止，竟然還將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讓楚星雨上前仔細瞧瞧他有沒有角。

只是後來，楚星雨方才明白，天子不怒之時確可作常人，可是天子震怒之時卻是要尋常人伏屍百萬的。

“昨夜杏雨微涼。”楚星雨瞟了眼窗外已經幹了的地面，低聲呢喃道。

“小姐，您剛剛說什麼？”雲兒有些疑惑地望向楚星雨問道。

楚星雨站了起來，接過雲兒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把臉，卻並沒有回答。

不過雲兒卻是並不在意，依舊滿臉興奮地接着道：“我從前聽村子裏的老爺爺說呀，這皇上都是天上的龍，小姐，你說我們的皇上有尾巴嗎？”語氣煞是可愛。

瞧着一臉天真可愛模樣的雲兒，楚星雨拿着毛巾的手微怔了怔，原來自己從前也曾這般天真無邪過！

只一瞬間，太陽便穿過厚厚的雲層，清晨和煦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房中來，照在了那張紅撲撲的小圓臉上，瞧着那可愛的神情可愛的模樣，楚星雨心中的陰霾褪去了大半。

楚星雨笑着將毛巾丟給雲兒，笑着道：“我待會兒進去了幫你好好瞧瞧。”

“嗯。”雲兒眨巴着眼睛點頭道。

“小姐，雲兒伺候您更衣。”

楚星雨瞟了眼雲兒手中的衣裙，道：“雲兒，去把柜子最底下的那套月白色的衣服拿出來，今日就穿那件。”

雲兒依言打開衣櫃，柜子最下層真的有一件疊的整齊的月牙白襦裙。

“小姐，您什麼時候得的這件衣服？真是太漂亮了。”雲兒將衣服拿出來打開后，滿臉驚訝地道。

月牙白的衣裙外還披着一層細白的紗衣，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淡淡的銀光宛若波光粼粼的水面，讓人心動。最難得地是裙子的下擺處用紅線綉着大朵大朵的桃花，綉工出奇地精緻，桃花栩栩如生，艷麗奪目，美麗之極。

這麼好的衣物自然只能是那個一擲千金，不差錢的顏景軒送的！不過這些話顯然只能在心中想想而已，就在楚星雨準備將原先已經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時，卻只見雲兒話鋒一轉，有些擔憂地看着楚星雨道：“小姐，這衣裙好看是好看，只是夫人昨日着人送來的衣裳怎麼辦？”

楚星雨淡淡地掃了眼放在桌子上的竹月色繡花衣裙，心中滿是不屑——這韓淑清真是無時無刻不想着拿自己來襯托她的兩個寶貝女兒！料子用的都是上等緞子，便是綉工也是無可挑剔的，只是洛淺予不過才十四五歲的稚嫩模樣如何能駕馭地了這老氣橫秋的竹月色？！穿出去，只怕就是貽笑大方，不倫不類了。

“無妨，我自有說法。”

得了楚星雨的話，雲兒一掃剛剛的擔憂，很快便伺候着楚星雨將這件月白色的衣裙穿上了。

衣裙出奇地合身，楚星雨穿在身上，愈發襯得肌膚愈發白皙通透，一眼望去輕靈透徹宛若水中仙。

“小姐，你真好看。”雲兒笑嘻嘻地望着楚星雨道。

“少嘴貧了，過來幫我梳個雲頂髻。”楚星雨轉身坐到銅鏡前，順手抽下頭上的烏木簪子，三千青絲頃刻而下。

雲兒雖然原來不過是個洒掃的粗使丫鬟，可是梳頭卻也梳得很好。

梳完頭后，雲兒微頓了頓，說道：“小姐，雲兒替你擦些粉把眉間的傷疤遮一下吧。”

楚星雨望着銅鏡中的少女，杏眼柳眉，模樣俏麗中又透着絲絲靈氣，梳着最簡單的雲頂髻，卻愈發顯得乾淨輕靈，只是眉間那隱約可見的傷疤着實有些破壞美感。

塗脂抹粉不過是欲蓋彌彰，況且楚星雨向來不愛在臉上擦這些東西了。

“不必了，”楚星雨收回鏡中的目光，邊說邊從一隻小匣子中取出一個小盒子出來，“你替我描上吧！”

盒子打開是血紅的硃砂。

雲兒微微有些遲疑，可對上楚星雨堅毅的眸子，頓了頓，點頭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