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配不上
“若是維護長輩聲譽,也是要受家法的,那淺予願受這家法鞭刑!”楚星雨再次抬頭,不卑不亢,語氣鏗鏘有力道。
維護長輩竟要受家法,這是何道理?有了楚星雨這句話,洛秋書的鞭子一時半會兒還真落不下去。
“那張家小姐從未出言有辱過家中長輩,你少在這兒虛張聲勢,信口雌黃。”洛知畫一手指着楚星雨怒氣沖沖道。
與洛知畫的氣急敗壞相比,楚星雨愈發顯得從容有度,處事不驚,也不着急着反駁,而是等洛知畫消停片刻后,反問道:“那張家小姐,大庭廣眾之下,說我殺害庶母庶弟,可有此事?”
洛知畫顯然沒有想到楚星雨竟會先問出這事來,先是一愣,微微回過神后,冷‘哼’一聲道:“你不就是因這個,方才氣急敗壞動手打了人家嗎?”
“你真是個傻孩子,為了這點小事,又何必動手呢?好好與那張家小姐解釋一番不就可以了嗎?你父親與她父親都是朝廷命官,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今日,你這一巴掌下去,自己倒是威風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父親今後如何在這朝堂之上自處呢?”韓淑清儼然一副慈母做派。
只可惜,其心可誅!是殺人事小,還是洛淺予的清譽事小!若真的慢聲細語地去解釋,又有幾人會聽,又有幾人會信!只怕,態度越恭敬,在一些人的心目中越發坐實了那句古話‘做賊心虛’。
韓淑清說罷,又回身對着洛秋書,言語懇切道,“主君,淺予畢竟還小又是初犯,若真是依着家法抽上十鞭子,只怕一條命都沒有了。便只輕罰三鞭子吧!”
只可惜狼子野心!輕罰,還三鞭子,只怕一鞭子下去,自己這條小命就要交代了,楚星雨心中冷笑道,可是面上神色卻不變。
“這麼說來,夫人也覺得我該罰?”楚星雨目不轉睛地盯着韓淑清道,神情從容卻又冷峻,沒有一絲慌亂的感覺。
對上那雙清瑩透亮的眸子,韓淑清竟一瞬間有些心虛了,或許還是自己太過輕敵了。
若說該罰,那之前一直做出的慈母形象豈不就白費了!可若說不罰,卻又是萬萬不可以的。
韓淑清正不知如何回答時,楚星雨的話語再次響起。
“藉著今天的機會,我也想問一問在坐的各位叔叔嬸嬸,伯父伯母,還有兄弟姐妹們,”楚星雨話鋒一轉,突然道,“你們也覺得我殺死了那身懷六甲的趙姨娘,對嗎?”
這本就是一本陳年舊賬,當初實際情況如何現在誰又能說的清呢?可是,當年確實是因着此事,楚星雨方才被送了家廟,所以眾人雖未直言,可是心底卻早已將此默認為事實了。
楚星雨話音落,房內靜的有些尷尬。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沒數嗎?”片刻的安靜后,洛知畫冷笑一聲道。
“四妹妹,說得好!”楚星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望向洛知畫道,只是這笑意透着透着一絲詭異。
“按陳國律法,殺人者償命,更何況是一屍兩命!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我一個沒了母親的孤女?”楚星雨微頓了頓,目光掃視了一眼四周,繼續一字一頓道,“若是我真的殺了趙姨娘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父親卻不將我送官查辦,又將皇家律例擺在何地?又將天家威嚴放在何處?又如何在這朝堂之上挺直了腰板為君效力民謀事?”
“請問四妹妹,這句話又將父親置於何地?”楚星雨直視着洛知畫,眼神中是洛知畫從前從未見過的堅毅果敢和冷漠。
不知為何,洛知畫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心虛。
同樣心虛的還有端坐上方的洛秋書。
如今朝堂之上瞬息萬變,危機四伏,若是楚星雨今日的一番話傳了出去,落在有心人耳中,只怕又是一場不見刀光的腥風血雨。
其實,便是在這府內,也未必完全安全,洛秋書不動神色地環視了一眼各懷心思的眾人。
“趙姨娘是自己失足落下台階而亡,從今往後我若是再聽到什麼閑言碎語,定不輕饒。”洛秋書拔高了音量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中回蕩良久。
“還真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隨着洛秋書的話音落下,一直在旁未作聲的韓威突然拍着手掌大笑道,神態頗為豪爽,只是不過這份豪爽只流於表面。
許是剛剛得了教訓,眼下洛知畫竟異常的本分老實,安靜地站在韓威身旁。可越是這樣,楚星雨越是覺得有古怪,有危險。
楚星雨神態謙和,語氣不卑不亢,回身朝着韓威道:“韓家舅舅過獎了,論起聰明伶俐我又怎能及得上二姐姐和四妹妹呢?!”
“不僅聰明伶俐,還很是謙虛謹慎,”韓威做出一副打量的模樣,望着楚星雨,片刻后,扭過頭,大笑着對洛秋書道,“模樣也俊!妹夫可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呀!”
哈!這就是你們事先就安排好的連環計嗎?!一計不成再來一計。楚星雨心中冷笑道。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韓威好像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韓崢還算有些才華能力,可是小兒子韓嶸卻頗為不堪。
小小年紀家裏的通房小妾便已成堆,而且府中但凡稍有姿色的丫鬟也都難逃其魔掌,拈花惹草夜宿青樓更是家常便飯……按道理來說,這種品行不端之人,應該難覓賢妻,但是,奈何人家韓府得勢,有的是人想要巴結,那韓嶸剛滿了十八歲,便就有人奉上了女兒。
都道自古紅顏多薄命,應在那女子身上可當真貼切之極,不過成婚兩年,便就香消玉殞了。據說是小產還在月子裏休養,便被那一屋子的嬌妾通房們活活氣的吐血而亡。
因着有了這個先例,便是再有想攀榮附貴的無恥之徒,也不敢再做這賣女求榮的事了,畢竟人言可畏。
楚星雨掐指一算,瞧着這話語,十有八九是來討兒媳婦的吧!算起來,這韓嶸如今也有二十好幾了。
倒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策,既解決了自己,又白得了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兒媳,算盤打得可真響。
這戲,你且先唱,容我稍後來給你敲敲鼓打打鑼,打定主意后,楚星雨氣定神閑地站在原處,揚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笑意。
“可不是嗎?我這幾個女兒中就屬三丫頭最是聰穎,也最是讓我省心。”韓淑清接過話來,語態自然而又柔和。
省心嗎?楚星雨可記得聽雲兒說起,在家廟中的八年可沒少讓韓淑清費心。
果然,這韓家的人不愧是天子身旁的色供之臣,都唱的一手好戲。
“難怪我初見這孩子,便覺得甚是有眼緣。”韓威依舊一臉笑意,指着楚星雨道。
韓威話語剛落,洛知琴便接過話來,笑着打趣道:“舅舅既然如此中意三妹妹,不如向父親討了回去做韓家的女兒。”
入戲了么?
“嗯,不錯,二丫頭這話甚得我意!”韓威做出一副很是欣賞讚同的樣子,點着頭道,接着又望向楚星雨道,“三丫頭,你可願意做我韓府的女兒?”語氣透着一絲傲慢。
“淺予在家廟中參詳道法時,曾在一本古籍中見過一句話,‘父母尚在,為私慾,擇高堂而拜,實屬不孝’。”楚星雨裝作沒有聽出韓威的弦外之音,胡編亂謅道。
“哈哈,果然是我看中的丫頭,還是個至純至孝之人,”韓威點頭笑道,接着微頓了頓,話鋒一轉道,“丫頭,我說的是你可願做我兒媳?”
果然如此!
“您的兒媳?”楚星雨做出一頭霧水的樣子。
“我的小兒子韓嶸,說起來你也得喚上一聲表哥。也算的上是青年俊傑,你兩若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的璧人一雙了。你可願意?”
呵!你怕不是對青年俊傑、郎才女貌、璧人一雙有什麼誤解吧!
“可是,我……”楚星雨微微垂頭,聲音更小了,“從未見過您府上的二公子。”
楚星雨的這幅做派落在眾人眼中卻變成了少女的嬌羞。
“這有什麼?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兒你父親母親也都在這兒,我們便把這婚事敲定了,來個親上加親!”韓威一口氣說道。
隨着韓威這句話落下,眾人神色各異。
沈氏臉上閃過一抹憐憫之情,大抵也是知道這韓嶸的為人!只是一來這人是二房的人,事自然也是二房的家事,他們都沒有異議,自己一個做伯母的自是不好多說;再者,這韓淑月恩寵正盛,眼下這韓家確實也不能公然開罪。如此想罷,沈氏除了在心中替楚星雨道一聲‘命苦’外,也只能作壁上觀了。
白氏本就是商戶之女,向來最會權衡利弊,是以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趟這一趟渾水。
魚兒上鉤了!楚星雨眼中閃過一抹飛縱即逝的笑意,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韓家舅舅既是想要親上加親,那豈不是非二姐姐與四妹妹不可?”少女眨巴着大眼睛,一臉天真無邪地望着韓威,柔聲道。
對呀!從始至終楚星雨似乎都沒有認過這個舅舅,認過這門親,又從何談起親上加親!這一記耳光着實打的漂亮。
韓威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凝滯了,眼中似有火苗在燃燒。
“不知好歹。我外祖父乃是翰林院大學士,我舅舅也是朝廷重臣,多少人擠破腦袋想攀親,都輪不上,你可真是給臉不要臉!”洛知畫怒不可遏道。
可是洛知畫聲音剛落,少女軟糯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父親乃當朝禮部尚書,母親出自江南書香世家,伯父叔叔也都是朝廷重臣,伯母嬸娘亦是名門望族!”
“我為什麼要攀親?又從何談起‘攀親’二字!”
這本只是楚星雨與韓府間的事,可如今三言兩語之下竟將整個洛府都抬了出來。
雖然洛秋書確實得了韓府的許多助力,可向來也最是忌諱旁人說他攀附韓家勢力。眼下這洛知畫雖然字字說得都是楚星雨,可是套用在洛秋書甚至整個洛府之上卻也未嘗不可。
一瞬間,房內的氛圍完全變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我說的是你,什麼時候…….”洛知畫有些驚慌失措,急急解釋道。
“你給我閉嘴。”洛秋書的聲音夾雜着一絲不悅。
洛知畫縱是心中再多不甘,卻也知道洛秋書是真的動怒了,只能拿眼睛死死瞪着楚星雨,不敢做多說。
“當真是伶牙俐齒的丫頭,”先前的笑意蕩然無存,韓威面色發黑,冷笑一聲道,“今兒這親,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都得結,由不得你。”
一字一頓,說的威風凌凌!活像那強盜搶親時的台詞兒。
楚星雨不着痕迹的瞟了眼洛秋書,從那微皺的眉頭可以看出,顯然他心中也有不滿——不過楚星雨向來最有自知之明,知道洛秋書心中不滿定不會是因為心疼自己這個名不副實的三女兒,不過大抵只是因着韓威話語咄咄逼人,奪了他洛尚書的當家主君威風罷了。
“那依着韓家舅舅的高見,該由着誰呢?”少女神情淡然,沒有一絲的憤怒,亦沒有半分的膽怯,只是抬起頭問道。
語氣輕描淡寫,說不出的從容淡定,就像……就像一個大人看穿了小孩的把戲,卻又故意不拆穿時的神情一樣。不知為何,眾人瞧着燭光之下的楚星雨,竟一瞬間蹦出了這個想法。
旋即又被自己的這個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怎麼可能呢?要知道這楚星雨可是自小便被送入了家廟之中,何時見過這陣仗,怕是被嚇傻了吧!
可是,真的被嚇傻了嗎?
“婚姻大事,自是該由父母決定,豈能由你說三道四。”韓威聲音愈發拔高,中氣十足,“三天後便是個黃道吉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府上呆上幾日,等着風風光光去我韓府便可。”
言外之意竟是直接要將楚星雨軟禁在這府中,如此一來,倒真是萬無一失,只要花轎進了韓府,便是楚星雨再不願意也回天無術了。
只是,三天么?楚星雨瞟了眼洛秋書,臉上是與韓淑清如出一轍的驚訝。
特別是洛秋書,放在桌子上的手都已經握成了拳頭,整張臉黑的不能再黑了。
果然,這個三天是韓威的自作主張,看來是真的動了大怒,將自己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兒了。
而且,估計匆忙之中做出如此決定,還有一個原因怕是唯恐遲則生變,畢竟桃宴就要開始了。
看來這韓威也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魯莽,倒還是個粗中有細之人!
只可惜,恐怕不能如他所願了。
“韓家舅舅所言極是。”楚星雨福身作揖道。
眾人一陣愕然,妥協了?
韓威臉色一瞬間便緩和了,臉上傲慢的笑意又回來了。
可是這笑意還未來得及再深化一番,楚星雨話鋒一轉繼續道:“這婚姻大事自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母雖然早逝,可是幸好離去之前也為小女覓得了一門好姻緣。”
“二公子雖好,可是小女已經有了世子殿下,就不勞韓家舅舅費心了。”
原來等的是這句話,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什麼比的上生母安排好的交換了信物立了婚約的姻緣呢?!
韓威臉上的笑意一瞬間再次凝滯。
聽到了顏明陽的名字,洛知畫也顧不上洛秋書才做的警告,哂笑一聲道:“就你也配得上世子殿下?”
少女也不怒,神情平靜地不像話,轉頭直視着洛知畫滿是不屑的眼神,反問道:“我為什麼配不上?”
對呀!為什麼配不上,原來抓住的借口無外乎就是毒殺庶母庶弟,心狠手辣,德行有虧!可如今,不僅不能拿這個來說事,而且從前被打上烙印的家廟八年,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為母祈福,至純至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