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有初全壺
目送楚星雨的身影消失在了轉角處,葉白石方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搖着摺扇邁着瀟洒的步子轉過明月樓最左側的樓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明月樓二樓的西側雖然與主樓相通,可是卻不對外開放。
整個西側只有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從外面看去並不顯眼,甚至有些單調寒磣,可是推開那沒有任何花紋的厚重木門后,映入眼帘的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雖然沒有堆金砌銀的華麗裝飾,可單就入口處的千年烏木擺台便已是千金難求!還有空氣中瀰漫的沉水木香,沁人心脾,若是楚星雨在此不免又要感嘆一句:有錢!
這好茶一兩千金,是以這品茶便成了戲摺子中描寫富貴官宦人家生活奢靡的一個重要情景,其實那是他們不知道還有‘品香’這麼件事!
好茶雖貴,可是泡上一壺卻也能消磨上半日時光。但是這香,可就不一樣了!香的價值不亞於茶葉,而且一錢香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能熏完,是以這品香一事還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
現在這空氣中瀰漫的沉水香,香味淡雅,凝神醒目,便是難得的極品好香。
從此處便又可窺一二:明月樓不愧是天下第一樓,有錢!
房間內對着庭院方向,也開着一扇雕花木窗,只是因着木窗外便是一棵枝葉繁盛的古樹。所以這庭院之中的人望來,只能看到鬱鬱蔥蔥的枝葉,但是從木窗朝外瞧去,卻能將庭院中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木窗處擺着一套紅木桌椅,桌子上只放了一壺清茶。
木窗半開,一個白衫公子面朝著庭院坐下,徐徐輕風吹進,白衫微微拂動,單看背影便已然覺得風華絕代。
葉白石推開木門,房間內的風頓時大了兩份,白衫公子身後的流蘇都被吹動了起來,可是那白衫公子卻並未回頭,依舊正襟危坐地瞧着窗外。
“四哥,你剛剛讓我出去替那姑娘解圍時,說實話,我其實是不願意的!畢竟為了個小丫頭便暴露了身份,實在是不划算,”葉白石一腳剛踏進房門,便滔滔不絕的說道,“可是,沒想到那小丫頭模樣卻如此俊俏可愛。”
雖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可是葉白石卻絲毫不受影響,走到窗邊伸出手去端桌上的茶杯,繼續自顧自地道:“而且,膚若凝脂……
‘噌’一把匕首幾乎貼着葉白石的手指而過,穿透木桌,只留了那鑲着紅寶石的刀柄在桌上。
葉白石盯着那隻差一毫米便要刺穿自己手指的匕首,心中一陣餘悸。
“四哥,你這是做什麼?”葉白石一臉的難以置信道。
“誰都可以,唯她不行!若有下次,絕不再饒。”那人回過頭來望着葉白石一字一頓,言簡意賅。
金色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灑在那人的臉上,斜飛入鬢的長眉,高挺的鼻樑,還有那雙宛若盛放了整個星空的鳳眸……葉白石口中的四哥赫然便是當今陳國太子,顏景軒。
微風拂過,衣袂飄飄,長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投下了小塊的陰影,這龍章鳳姿的容貌再配上這人間四月的盛景,可當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只是這眼神雖然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可是葉白石還是不由地打了個冷噤,也不端茶杯了,急忙收回手,訕訕地笑道:“我向來紅顏遍天下,就那小丫頭清湯寡水的身材,不是我的菜。”同時在心中暗自慶幸,幸好剛剛沒有更出格的舉動。
顏景軒收回目光再次望向下方,不再多言。
“咦!沒想到這小丫頭束起發來,竟完全變了樣!英姿颯爽,別有一番風……”葉白石拉開另一側的椅子,坐了下來,也學着顏景軒的模樣朝庭院往去,驚呼道。
可是扭頭正對上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頓時啞了言語,咽了口口水,縮起脖子,硬生生的將余話憋了回去。
只見,庭院之中正站着一少女,用着長長的紅布綢緞將寬大的衣袖縛了起來,一頭秀髮也被全部束在頭頂,只用一根紅繩綁住,整個人顯得格外乾淨利落、神采飛揚。
“有人上場了。”
“咦?還是個女的?”
“好像是剛剛那女孩吧!”
“我記得好像是尚書府的三小姐,叫……”
“洛淺予。”
…….
伴着陣陣微風,女子下場投壺的消息風一般的傳遍了明月樓。
畢竟大庭廣眾之下這女子投壺可是不可多見的奇事,庭院四周的琉璃瓦樓舍中雅房木窗被紛紛推開,不少少年公子哥們半倚在窗前,探出頭來,不加掩飾地打量着站在庭院正中間的少女。
“竟還是個小女孩。”
“倒是個眉清目秀…….”
“看着氣定神閑的架勢,估計還有些真本事。”
“那可不一定,不是還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初生牛犢不怕虎!”
“只盼着,待會兒,這女娃可別哭鼻子就是呢?!”
…….
嬉笑聲夾雜着議論聲充斥在整個明月樓內,將那錚錚古樂之聲竟都掩蓋了下去,毫無初時的儒雅之風。
這也是為什麼鮮少有女子在公開場合投壺的原因,畢竟身為大家閨秀,誰都不願意被人評頭論足。
面對這些充斥四周的議論之聲,楚星雨卻充耳不聞,就連眼角眉梢飛揚的那抹神采都沒有淡上半分。
一個身穿灰色長袍,髮髻梳的很是工整,年級約摸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站在楚星雨的身側,臉上掛着一絲禮貌的笑意,並沒有因為楚星雨是女子或着年紀小而顯示出絲毫的怠慢或是輕視,態度始終恭敬如一,不卑不亢。
“請問這投壺的規矩可還是跟從前一樣,不限制式嗎?”楚星雨側過身,微微一笑道,聲音雖然軟糯,可是卻異常的從容鎮定。
便是那少年公子頭一次站到這兒,也鮮有她這份從容氣度,是以司射不由地發自內心的又高看了眼前少女;可同時,司射內心卻也有些詫異,和從前一樣?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從前也從未見過她上場,她此話又是從何而出的呢?!
不過司射心中雖然有疑,可是面上神色不變,點頭道:“正如小姐所言,不限制式!”
“好。那便,”楚星雨隨手從木桶中抽出一支木矢,把玩在手,眼眸噙笑,掃視了一眼四周的樓舍,一字一頓道,“注有初……”
“原以為真有些本事,沒想到竟只是有初。”一灰藍色綢緞長衫的男子嗤笑一聲道。
“可別這麼說,這小女子何時見過此等場面,便是能投個有初也是難能可貴的。”那男子的同伴瞧着窗外,倒是一臉欣賞的道,“押五十兩。”
“你可當真是憐香惜玉。”另一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笑着道。
這有初只需將一支木矢投入壺中便可,是以極其簡單。
而來着明月樓玩投壺的都是家境殷實的世家子弟,雖然也想贏錢,可是卻更想得名,所以鮮少有人上場注有初的,畢竟這注有初更像是來討錢的一般。
雖然各個雅間之中人們的議論之聲不斷,可也許是存了憐憫之心,抑或着覺得楚星雨勇氣可嘉,稀稀疏疏的還是不斷有人押注。
“甲字七號房押十兩。”
“甲字十五號房押三十兩。”
“甲字十八號房押二十兩。”
“乙字三號房押十兩。”
……
雖然這些議論之聲隨着微風或多或少地吹進了庭院之中少女的耳中,可是從始至終少女嘴角都掛着一絲淺笑,沒有因為眾人的揣測鄙夷聲而惱羞成怒,神態從然如初。
等到眾人押定離手后,少女一把將木桶之中剩餘的九支木矢也全部抓到手上,嘴角的笑意更加明顯。
就在眾人心中詫異不止,甚至有人揣測道:莫非這少女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投壺時,卻見那少女突然拔高了音量,“有初全壺。”
眾人一陣愕然!少女卻在眾人還未回過神時,後退一步,抽出木矢,揚起手。
十支木矢,一根接一根的飛起,穩穩地落入壺口之中。
全中!
明月樓內一片寂靜,接着便是絡繹不絕地叫好聲和議論聲。
其實能投出全壺並不是件很稀奇的事,可稀奇的是投出全壺的竟是個少女!
而更稀奇的是這少女注的是‘有初’!
要知道全壺和有初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若是有初下注不過是幾十兩銀子的事,那麼全壺至少也是上百兩。
“這小丫頭還真有兩下子,”葉白石滿臉欣賞地道,接着又有些疑惑地扭頭望着顏景軒問道,“可是四哥,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顏景軒望着庭院,語氣異常溫和地道:“自亮山門,不失公道。”那目光少了往日裏的清冷,多了一份難能可貴的柔和。
“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小丫頭,不愧是我……”葉白石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話鋒一轉,乾笑兩聲繼續道,“我們家四哥看上的人。”
庭院之中少女的眉眼依舊,也並沒有因為眾人的讚譽而沾沾自喜,神態依舊從然如初。
少女側身對司射說了幾句后,司射臉上閃過一抹明顯的詫異神色。
就在眾人好奇楚星雨說了什麼時,明月樓內響起了司射響亮的聲音:“雙耳帶劍!”
貫耳連中已然技藝非凡,而且還是帶劍!
司射話音一落,那些雅間之中原本已經坐回位子上的公子小姐們又按捺不住了,紛紛起身,站在窗前,絲毫不加掩飾地打量着庭院之中的少女。
“竟還有這本事?我押三百兩!”
“我也押三百兩。”
“何至於如此寒磣,若她真能投出這雙耳帶劍,我這一千兩便送她了。我押一千兩。”
……
待到四周此起彼伏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后,楚星雨從被補滿木矢的桶中隨手取出兩支木矢,側身對司射道:“可以開始了嗎?”
司射施禮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后,後退一步。
與以往不同,這些雅房內的客人皆都起身站在窗前,摒棄凝神目不轉睛地盯着庭院之中的楚星雨。
與他們的或期待、或緊張、或好奇相比,楚星雨顯得格外淡然。
嘴角噙着一絲淺笑,上前一步,走到場中鐵壺前三矢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兩隻手同時舉起,木矢飛離手指。
穩穩的分別落入兩耳之中,一左一右分別倚靠在耳口,正是帶劍!
掌聲與驚呼聲轟然而起。
“書上說蘇樂壺能三箭齊發分中三孔,她雖非三箭,可是卻能同時帶劍,豈非比那蘇樂壺還要厲害?!”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原本一些年歲稍大、更為穩重的依舊坐在位子上的老爺們,聽說竟投出了雙耳帶劍,也都紛紛捨棄了矜持端莊,湊到窗子前,打量着庭院中的少女。
突然,那些原本都湊在窗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公子小姐們像是被同時噤聲了般,紛紛後退一步回到了座位上。
就在楚星雨好奇為什麼會這樣時,庭院北邊假山後突然跳出一個淺色衣衫的少年。
其實說少年並不合適,瞧着模樣也就八九歲的樣子。
細眉大眼,鼻樑高挺,朱唇若點,模樣很是俊秀,只是通體的傲慢和眼中的不耐,讓他那俊俏的容貌平添了一絲刻薄。
楚星雨不動神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小少年,衣服用的是貢品水波緞,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細碎的金光,袖口和領口都用金線綉着精緻而繁複的花樣。
脖子上還掛着一隻拇指大小的白玉鎖,白玉色澤圓潤,雕工精細一看便是內廷司的手藝。
楚星雨不由地心中感嘆道:有錢!
這一定是皇室宗親的哪位小公子!畢竟只有他們才能輕而易舉的佩戴這內廷司制出的白玉鎖。
而且,大抵也只有他們才能讓這原本熱鬧的明月樓一瞬間噤若寒蟬!楚星雨瞧着少年周身散發的不善,心中想到。
小小少年跨步走到楚星雨身前,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態度很是不屑地道:“這是三千兩銀票,你可以走了。”
瞅着這一刀銀票,楚星雨心中的第一想法還是:有錢!
不過楚星雨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若是那小小少年與自己好好說說,自己大可一分不取,下場讓與他玩便是!可如今,這番操作又是個什麼講究。
楚星雨雖然心中不悅,可卻依舊保持着風度,就着手中的木矢將少年的手輕輕擋開道:“你爹娘沒有教過你先來後到嗎?”
楚星雨說罷,轉過身來,打算無視少年的存在。
突然二樓靠窗處傳來雲兒的聲音,“小姐,當心。”
雲兒話音未落,楚星雨便感受到身後有一陣勁風。
楚星雨心道不好,同時急忙一個側身後退開來,少年那一掌坎坎貼着楚星雨身前劃過。
若非自己反應迅速躲閃及時,只怕現在已經趴在地上了,楚星雨頓時大怒!
反正現在藉著洛淺予的身體,便是生出什麼事端來也有洛秋書擔著。如此想罷,楚星雨斜眼看着少年道:“真是有娘生沒娘教!”
此話一出,四周頓時又靜了幾分,那少年眼中陡然升起兩簇暴怒的火苗,森森道:“你說什麼?”
話語剛落,便又是一拳迎面打來。
少年年紀不大,可是身手卻很是犀利,若非年歲太小氣力不佳,楚星雨只怕也未必是他對手。
那少年手腳並用,一掌劈來,楚星雨斜錯過身來,反手一掌拍在少年背上,順道撒了點新制的藥粉。
這藥粉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功效,只不過讓吸進去的人渾身沒有力氣罷了。
少年失了重心,迎面鋪在地上,掙扎再三,卻渾身酸軟爬不起來。
“你對我做了什麼手腳!你知道我是誰嗎?”少年趴在地上,漲得滿面通紅,惱羞成怒道。
楚星雨毫無誠意地道:“我好怕怕哦!”
“你再不放我起來,我就告訴我舅舅!”少年咬牙切齒道。
楚星雨心中疑惑,道:“為什麼是舅舅不是爹?你舅舅是誰呀?”
楚星雨話音剛落,身後便響起一個聲音,三分的陰冷六分的森寒還有一分的殺意。
“我就是他舅舅,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一聽到這個聲音,楚星雨的心跳驟然停止了。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