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夢初醒

第二十二章 大夢初醒

“小姐,都日上三桿了。”

“綠兒,你再這麼啰嗦,小心嫁不出去…...”一覺酣甜,迷迷糊糊中楚星雨一個翻身,將被子壓在身下,邊閉着眼繼續與周公幽會,邊隨口道。

“綠兒?小姐,綠兒是誰呀?”

楚星雨一個激靈,從半睡中驚醒,睜開眼,看見正一臉疑惑地站在床前的雲兒,頓時睡意全無。

楚星雨急匆匆地扭頭瞟了眼床的里側,只有那床被蹂躪的亂七八糟的被子,而昨夜霸佔自己床榻的如玉身影早已不見了蹤跡。

若不是枕間還殘存着一絲若有若無的佛手柑的香氣,楚星雨都險些以為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蹬腿將被子踢開后,楚星雨方才念念不舍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邊打着哈欠邊道::“藍天白雲,花紅柳綠,這雲兒,綠兒都是你!”

雲兒邊將毛巾放入水中擰乾,邊笑呵呵地點點頭道:“綠兒,綠兒,”雲兒將冒着熱氣的毛巾遞給楚星雨,繼續道,“這個名字真可愛。”

綠兒,確實可愛!而且,人兒遠比這名字更加可愛。

從前,楚星雨有兩個貼身丫鬟。楚星雨向來是個隨性之人,為了圖個方便,便給這兩個丫鬟分別取名為,綠兒和紅兒。紅兒是個心靈手巧心思通透的丫頭,甚至楚星雨一直都覺得她伶俐的有些過頭,不過好歹也沒什麼壞心思,所以楚星雨對於她的那些小心思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便過了。

可是綠兒不同,是個極其本分善良的小丫頭,善良到楚星雨有時候都覺得她有點笨,可是楚星雨私心裏卻更偏愛綠兒一些。

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小丫頭時,還是楚星雨被莫盈川接回燕梁的第一冬天。

那天下着鵝毛大雪,楚星雨興緻大發拉着莫南桑、上官旭、趙真卿、馬元安與付彥卿去那東郊,想要學一學古來文人詩興大發一回,可是待到了東郊,被那老北風吹得牙花只顫,硬生生把眾人的這一腔詩意給吹了回去。

六人便興緻沖沖而去,興緻懨懨而歸。

坐在鋪了厚厚羊毛毯子的馬車上,楚星雨感嘆道:“文人果然都非是凡人。像我這種凡夫俗子大抵是沒機會青史留名了。”

“要我說,這大冬天的還是在家暖壺小酒最愜意。”上官旭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道。

“可不是嘛!最好再來點烤鹿肉,那才叫人生一大樂事。”莫南桑附和道。

眾人原本興緻頗高,連午膳都未用,如今早已過了午膳時間,被莫南桑這麼一說,頓時都覺得飢腸轆轆。

趙真卿默默咽了口水道:“我倒是知道一家酒肆,烤的鹿肉還不錯。”

“在哪?”楚星雨身子前傾,兩眼放光地問道。

“就在前面那條街右轉第三家便是。”趙真卿掀開窗帘的一角,用手指着道。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眾人打了個寒顫。

“那我們今兒就來個五英戰鹿肉吧!”楚星雨將兩手伸到嘴邊,哈氣道。

“吃個鹿肉都能被楚公子說的如此清新脫俗、雅俗共鑒,這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呀!”付彥卿挑了挑眉,笑着打趣道。

“就是,就是,要是誰說我們三公子是俗人,我馬元安第一個不依。”

車廂外冰天雪地,車廂內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馬車又走了不過片刻功夫,便穩噹噹地停在了趙真卿所說的那家酒肆門前。

酒肆大廳的各個角落都生着碳火,暖洋洋的仿若春天。

五個華服少年推門而入,一個比一個俊,一個賽一個俏。

老闆推開小二親自上前迎接,引着眾人直接上了二樓的雅間落座。

說是雅間,其實並沒有正兒八經的木門,入口處是一方帷幔,遮擋住一半的視線,坐下后卻能將外面的情景完全看到。

不過須臾功夫,酒菜便全都端了上來,眾人也不做虛禮,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后,方才覺得周身的寒氣退卻些許。

不知是饑寒交迫還是趙真卿所言非虛,這滋滋還冒着油的鹿肉果然好吃之極。

就在眾人推杯換盞,大塊朵頤之際,楚星雨隱約間似是聽到了樓下有爭執之聲。

楚星雨坐在入口處,恰好能將樓下看的清楚,只見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瞧着身量約摸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一手緊扣在門上,半個身在探進店內。

店外大雪未停,偶有鵝毛般的大雪順着半開的門縫吹落進來,小丫頭卻只穿着一襲破舊不堪的單衣,嘴唇被凍得烏黑,緊扣着門板的手指,消瘦的只剩一層皮包在上面。

“求求您,行行好,給點吃的給我吧!求求您了…...”小女孩神情悲慟,帶着哭腔地哀求道。

“哪來的小叫花子,走走走。”小二擋在門前,邊說邊將小女孩往外推。

“求求您了,行行好。”小女孩眼淚滴滴答答地落下,扣在門上的手更加用力了,青筋鼓起。

“滾滾滾……”小二邊說邊掰開小女孩的手,要將店門關上。

就在小女孩手被掰開,要被推出店外時,楚星雨起身挑開帷幔走了出來冷笑道:“今兒不出錢,就看了出好戲,不錯不錯。”

老闆面色一驚,急忙上前道:“實在對不起,擾了您的雅興,”說罷,對小二使了個眼色道,“還不快趕出去。”

“慢着,”楚星雨說道,“還勞煩店家上來一趟,將這碟鹿肉端下去送給那小姑娘。”

楚星雨雖然笑意盈盈,可是那店家卻也到底不傻,自是不會真的上去端楚星雨的鹿肉,只能賠笑道:“公子說笑了,怎能讓您破費,”轉頭對小二道,“還不快去,將廚房裏新烤的鹿肉端來。”

老闆說罷,又一步上前,親自將門打開,對那小女孩道:“都是我那夥計不懂事,讓姑娘受驚了,外面天寒地凍的,快進來等。”

那小女孩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縮着肩膀,走進店內,可卻再不肯上前一步,只是獃獃地站在門后。

楚星雨自是不會相信老闆的一番說辭,不過行善之事本就是情分而非本分,再說了這人活一世本就不易,又何必強求於人了,所以楚星雨也只是笑了笑道:“店家菩薩心腸,不過卻也不能讓你破費,這碟鹿肉算我的。”楚星雨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塊銀子一個揚手,穩噹噹地丟進了老闆的懷中。

接過小二遞過來的還冒着熱氣的鹿肉,小女孩朝着老闆躬身道:“謝謝。”

接着又將鹿肉放在地上,朝着楚星雨所在的方向,跪了下來,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道:“謝謝公子。”

“倒是個有趣的丫頭。”楚星雨回到雅間坐下來后,隨口道。

“可惜我們的楚公子不是真公子,否則這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橋段只怕是比那香滿樓里唱的還要多。”馬元安從小爐中取出一壺新溫的酒,邊給楚星雨斟上一杯邊道。

“可不是嗎?!下回這種英雄救美的事,也給我們一個機會呀。”趙真卿起鬨道。

眾人又是一陣折騰,酒壺散落一地,方才盡興起身。

推開店門,大雪已經停了,撲面而來的冷風讓眾人頓時清醒了。

“咦,這不是剛剛你救的小美人嗎?”就在楚星雨掀開帘子,準備跳上馬車時,突然聽到身後的趙真卿道。

楚星雨回身,順着趙真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小巷子的盡頭用幾堆茅草和樹枝在牆角處搭成了一個只能容下一個人的小棚子,而棚子裏依畏在角落處的正是剛剛酒肆里乞討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懷中抱着一隻骨瘦伶仃黑色的小狗,身邊還放着剛剛得來的鹿肉,只是一塊未動。

雖然隔着數十米的距離,可是楚星雨卻依然能看到小女孩聳動的肩膀。

楚星雨放下帘子,朝着小女孩走了過去。

待走到近處,方才聽清小女孩嗚咽聲中夾雜的話語:“小黑,你醒醒,你看我要來了好多好多肉,你不用挨餓了。你醒醒啊……”

可是那隻小狗分明已經死了,只是究竟是凍死的還是餓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跟我走吧。”楚星雨取下大氅,披在小女孩的肩上,握住小女孩的手道。

小女孩抬頭望着楚星雨半晌沒有作聲。

見小女孩沒有作聲,楚星雨便自顧自地將小女孩拉了起來,朝馬車走去,小女孩也不反抗,只由着楚星雨拉着,抱着已經凍僵的小黑一深一淺地跟在身後。

只是當楚星雨掀開帘子,讓小女孩進去時,她有些局促不安。

小女孩望了眼車內乾淨的羊毛毯子,後退半步,低頭道:“我跟在馬車後面就可以了。”

楚星雨知道小女孩是怕弄髒了馬車,心中更是愛憐,一步上前跳上馬車,伸出手笑着道:“我拉你上來。”

小女孩猶豫了片刻,咬着嘴唇點了點頭,伸手握住楚星雨的手上了馬車。

“你叫什麼名字?”楚星雨取出車內備的福雲樓桂花糕遞到小女孩面前,隨口道。

小女孩將兩手在身上擦了擦方才伸過來接住桂花糕,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名字。”

說罷,似乎是怕楚星雨不相信又急忙補充道:“我從小無父無母,只有小黑與我作伴,從來沒有人給我取名字。”

楚星雨向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傷春悲秋之人,可是聽了小女孩的話還是鼻尖有些發酸。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是卻也有冬去春來之時,你便叫綠兒吧!”楚星雨摸着小女孩的頭道。

雖然楚星雨這番話說的禪意滿滿生機無限,可是依舊無法掩飾她取名字的隨意,畢竟她身邊已經有個丫鬟被賜名為‘紅兒’了。

聽了雲兒的話,楚星雨鼻尖有些發酸。

如果綠兒還活着,那現在也應該早已嫁為人婦了,她出嫁的時候,自己一定會親自為她添妝,為她着嫁衣,為她……還有,一定要準備福雲樓的桂花糕,那是她最愛吃的…...只是,可惜沒有如果!

她的綠兒死了,羽林衛的長劍刺過來時,綠兒擋在了自己的身前,溫熱的鮮血濺滿白色的衣襟,像極了桃夭殿外盛開的桃花,層層疊疊,妖艷之極。

“小姐,你怎麼呢?”雲兒見楚星雨神色有些不對,問道,接着不等楚星雨回答,又像發現什麼似的,吃驚中夾雜着驚喜,繼續道,“咦?小姐,你額間的傷怎麼一夜間竟全好了,”說罷,一步湊上前來,仔細瞧着道,“只有中心一點疤痕較深,旁邊的幾乎都看不出來了。”

雲兒說罷,順手從小几上拿起一面銅鏡遞到楚星雨身前。

楚星雨心中一驚,早就聽說那血芙蓉生肌膏乃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只是從前沒機會用過,便也不知曉這見效竟如此之快。楚星雨瞧着銅鏡,果真如雲兒所言,除了眉間一點較深之外,余處的疤痕竟全消了。

不過,楚星雨自是不會說出真相,便信口胡謅道:“許是得了夫人的賞賜,心情好了,這心情一好便就什麼都好了,對吧!”

雖說楚星雨對於容貌之事向來並不介意,可是如今好了,心中到底還是歡喜。

對着銅鏡,楚星雨輕輕摩挲着眉間,突然想到昨夜顏景軒如玉般的手指也撫過自己眉間,心跳竟莫名的有些漏了半拍,可是旋即又想到他可是小了自己六歲的奶娃娃,不由的老臉一紅。

“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呀?”雲兒滿臉疑惑地問道。

楚星雨將銅鏡遞給雲兒,同時接過毛巾擦了把臉,岔開話題道道:“走,今天帶你去吃福雲樓的桂花糕。”

話剛說出口,楚星雨心中便暗叫了一聲不好——這洛淺予八年沒有回過燕梁,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什麼福雲樓!

就在楚星雨皺着眉頭思索如何來圓這句話時,只聽雲兒用着有些小雀躍的聲音說道:“小姐果然還記着福雲樓的桂花糕!”

原來這洛淺予也吃過這福雲樓的桂花糕,楚星雨剛鬆了一口氣,卻聽雲兒語調微沉,有些沮喪地繼續道:“可是,想出去還要經過夫人的允許方才行!”

原來雲兒是怕韓淑清雖然表面上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樣,但暗地裏卻將自己軟禁起來,不過能想到這些,倒也不算太笨,楚星雨心中道。

“放心,”楚星雨輕刮雲兒鼻尖道,“她們巴不得我們出去了!”

見雲兒一臉迷糊的神情,楚星雨笑着繼續道:“不出去,怎麼犯錯呢?”

“把這個帶好。”楚星雨說罷,將用布包裹好的首飾匣子放到雲兒懷中,便跨着大步,瀟洒地朝前院走去。

雲兒雖然並沒有聽懂楚星雨那句‘犯錯’的意思,可還是將沉甸甸的匣子收入懷中,小跑着跟上楚星雨。

兩人來到前院門房處說明來意后,一小廝便急匆匆地跑去向韓淑清通傳。

果然如楚星雨所料,接着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小廝便折了回來,代傳韓淑清的話道:“三小姐剛回燕梁,這燕梁城內有趣的地方甚多,既是要出去玩,便要盡興,不必趕時間,只需在太陽落山前回來即可。”

芙蓉院內,韓淑清正與洛知畫、洛知琴一同用着早膳。

洛知畫將面前的碗一把推開,道:“母親,你為什麼要允許那個賤蹄子出府?難道你忘了,昨兒她當著那麼多夫人的面折了母親您的顏面,而且,她還將明陽哥哥比作砍柴趕馬挑水打獵之人,壞了明陽哥哥的興緻……”

“夠了。”韓淑清拔高嗓音,語氣頗為不耐地呵斥道。

從小到大,韓淑清從未像今日這般呵斥過洛知畫,所以韓淑清話音剛落,洛知畫便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的垂下了頭,有些嗚咽地低喃道:“母親。”

韓淑清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過重,看着洛知畫的模樣很是心疼,邊拿出手帕替洛知畫擦拭眼淚,邊放柔聲調道:“傻孩子,母親知道你受了委屈。母親今日放她出府也就是想要替你出這口惡氣。”

望着洛知畫不解的眼神,韓淑清朝洛知琴點了點頭,示意洛知琴解釋。

“眼下這滿燕梁都在傳我們苛待與她,若是她呆在府中,我們除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便什麼也做不了。但是出了府門,那麼一切便就成了未知之數了。”洛知琴頷首道。

聽了洛知琴的話,洛知畫一掃剛剛的不滿、憤怒與傷心,笑的一派天真地道:“那真是太好了。隨便找幾個人做掉她就可以了。”

洛知琴道:“萬萬不可,現在全燕梁的眼睛都盯着我們尚書府,若是洛淺予現在死了,我們怕是很難撇的乾淨。”

“那怎麼辦?”洛知畫皺眉道。

“由着她自己犯錯,必要的時候助她一臂之力即可。”洛知琴雲淡風輕地說道。

“你呀!什麼時候……”韓淑清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地道。

“能像姐姐這般,您便放心了。”洛知畫靠在韓淑清的肩上,接過話道。

典當行外,“小姐,您確定真的要把這些全當了嗎?”雲兒再次抱緊懷中的匣子,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雲兒,你這都已經問我第十八次了!本小姐確定肯定以及一定,明白了嗎?”楚星雨無奈地點點頭道。

“可是,這都是夫人賞賜的。”雲兒欲言又止道。

這些首飾雖然分量不輕,用料也都是上乘,可是太過華貴,壓根就與洛淺予這稚嫩的小身板不相襯,若是真佩戴了這些首飾,那真是活脫脫的地主家的女兒暴發戶的形象。

不過這些話,楚星雨也懶得說出來,只是歪過頭看着雲兒道:“她既賞賜於我,那便是我的,我就有處置權,有什麼問題嗎?”

楚星雨說罷,從雲兒懷中拿回匣子,快步走進典當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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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樹桃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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