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相見

話說，那莫盈川聽了莫南桑的話方才意識到，過往覺得只有有些性格跳脫的女兒，竟然已經洒脫到獨樹一幟的地步了！痛定思痛后，莫盈川當天便進了宮，平生第一次主動向皇帝請了道恩旨——將楚星雨送到了宮中與那公主皇子們一同學習，希望能將這迷途的女兒拉回來。

“啊？我不去。”才剛剛起床便聽了這晴天霹靂般的噩耗，楚星雨直接斬釘截鐵道。

這宮中，雖不如自家菜園般隨便能進能逛，可是因着當今皇后莫氏是莫盈川的妹妹也就是楚星雨的姑母，所以便也能比一般人多進幾次宮。

這宮中富麗堂皇、闊綽氣派是真的，可是這規矩不是一般的多也是真的！

在那宮中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規矩，本來這句話本身也沒有什麼錯，楚星雨向來也自詡是個通達事理之人，而且常言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可惜問題就出在這‘規矩’本身上…….

不能行走無狀、不能大聲講話、不能隨意發言、不能無端嬉笑、不能疾行……還有更奇葩的，那就是用膳時，不能添飯、一盤菜最多只能夾三次！

而且，楚星雨曾‘有幸’隨她那表哥太子顏景琮去過一次上學院——皇子公主們讀書學習的地方，見過那些被譽為才富五車學高八斗的太傅們，更加堅定了楚星雨不進宮的念頭。

用楚星雨私下說與莫南桑的話來講，‘怎一個迂字了得！’，比莫盈川請在府中的夫子們還要無趣、古板、迂腐！

一想到這些，就更加堅定了楚星雨不進宮的念頭。可是一向對楚星雨寵愛有加的莫盈川這一次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楚星雨如何軟磨硬泡，都不鬆口，最後丟下一句“這宮必須進。”便走了。

楚星雨像打了霜的茄子，又焉兒着爬回了床上。

從床上爬起來后，楚星雨決定還是要最後再搏一搏，萬一莫盈川鬆口了呢？！可是跑到莫盈川居住的院子中找尋了一通，都沒有見着人，正出門時，卻碰到了莫北楊，便拉住莫北楊問道：“大哥哥，你瞧見爹爹沒？”

“若是為這進宮一事，我勸你還是別去找父親了。”莫北楊一下子便將楚星雨的小心思看穿了。

楚星雨吐了吐舌頭道：“才不是了，我就是想爹爹了而已！”說罷，不等莫北楊再說話，便撒嬌道，“好哥哥，你就告訴我嘛！”

莫北楊寵溺地摸了下楚星雨的頭道：“你那點小心思都寫臉上了！”

“爹爹現在正在花園……”

“謝謝大哥哥啦！”未等莫北楊話說完，楚星雨便急不可耐地轉了個身跑了出去。

望着楚星雨那蹦蹦跳跳離去的身影，莫北楊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是眼中卻滿是笑意，在這笑意中那後半句‘會客’便也被生生掐斷在了喉嚨里。

此時此刻，楚星雨真真兒地是將那滿腔心思全用來琢磨如何讓她那英勇神武的爹爹回心轉意上了，以至於在下台階時都險些摔倒。

“爹爹，這是我剛剛特意為您做的點心，聽大哥哥說您在院子裏，就端過來給您嘗嘗。”楚星雨擺上了一個她自認最符合大家閨秀形象的笑容——皮笑肉不笑，捏着嗓子故作嬌柔地說道，說罷將盤子放在大理石桌上，順手拿起一塊遞到莫盈川面前。

這可是楚星雨躺在床上思索了許久才想出來的‘絕招’，要用孝來感動她那英明神武的爹，讓他感受到女兒這滿腔的孝順，讓他感動到不忍心將自己再送進那‘火坑’中。

“爹爹的星兒真是長大了，都知道做這……”莫盈川滿是欣慰得盯着那盤點心瞧了許久，都沒有瞧出楚星雨做的是什麼，便改口道，“點心了。來，爹爹要好好嘗嘗。”

說完，莫盈川笑着接過楚星雨手中點心，送入嘴中，咬了一口。

只一瞬間，莫盈川臉上閃過很多複雜的神色，強忍住將不知是什麼怪味的點心吐出來的衝動，不敢再細細品嘗，莫盈川直接將整塊點心囫圇吞了下去。

“好吃嗎？爹爹。”楚星雨滿是嬌羞與期待地問道。

“好吃。”莫盈川點着頭道，做出不經意品茶的模樣，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氣將那雪頂毛尖喝完了。

“那爹爹再吃一塊。”說罷，楚星雨又拿起一塊遞到莫盈川身前。

“爹爹午飯吃的有點多，現在還不餓，等待會兒我帶回去，與你母親一起品嘗。”莫盈川接過楚星雨手中的點心，邊急急放回了盤中。

楚星雨欣喜道：“既然爹爹與母親都喜歡女兒做的糕點，那女兒回頭多做些與你們送去。”

“這糕點就算了，”莫盈川急忙道，“你有這份心，爹爹便知足了。”

聽了莫盈川的話，楚星雨急忙借題發揮柔聲道：“女兒只是想到明日便要進宮學習，今後怕是難以日日在爹爹跟前盡孝道。”

雖然之前也並未在莫盈川跟前進過什麼孝道，但這也並不影響楚星雨面不紅心不跳地說完這句話。

“我的星兒終於長大了，為父……甚感欣慰。”莫盈川很是欣慰地望着楚星雨道。

我不要你甚感欣慰，我只要你一句‘不進宮’便好了，楚星雨心中嘀咕道，可是神色卻更加恭順。

眼瞅着莫盈川絲毫沒有提起進宮一事的兆頭，楚星雨把心一橫，破斧成舟道：“爹爹，我明日便要進宮了，先回去收拾東西了。”

這聲音嬌柔中透着絲絲不舍，不舍中又帶着一絲凄涼，尾音婉轉凄美，雖然矯揉造作的有些過分，可是這凄涼與不舍那可是楚星雨打心底里流露出來的，畢竟誰願意整日進那個古板迂腐地連打個噴嚏都要提前報備的皇宮呀。

楚星雨說罷，以袖掩面，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望着莫盈川那明明感動的有些紅潤的眼眶，楚星雨捏緊了拳頭，心吶喊道，快留住我呀！快留住我呀！快留住我呀！

就在楚星雨心中吶喊地都快要絕望時，終於聽到了莫盈川的聲音了。

“星兒。”

“爹爹，我在。”楚星雨一改離開時的蝸牛速度，簡直是風速衝到莫盈川身前的，目光灼灼地看着莫盈川。

“這做糕點之事有廚娘，你以後還是別到廚房了，省得傷了手。”

楚星雨這次是真的焉兒了，從頭焉兒到腳，可卻還要強撐着最後一口氣不死心地道：“爹爹就沒有別的話要與女兒交代。”

莫盈川聞言，略做思考道“這宮中不比府里，你可要多學着點規矩。那上學院的太傅們可都是博古通今的大學士，你即有機會能聽他們授課，便要…….”

莫盈川還在滔滔不絕的講着，可是楚星雨早已神飛九霄雲外了。

突然院中響起一陣輕笑聲，在這詭譎的氛圍中顯得很是突兀。

那笑聲雖輕雖短，但是如珠落玉盤發出的脆響，好聽極了，一下子將楚星雨飛走的魂拉了回來。

楚星雨循聲轉過身去，方才發現原來這院中還有一人。

那人身着一襲水綠色長衫，站在桃林深處，被那橫斜的樹枝擋住了容貌，看不真切，但只看那如玉的身形，便已然覺得是個俊俏公子。

不過眼下楚星雨可沒有心情去欣賞什麼美人公子，斜過眼睛不客氣地道：“誰？竟然膽敢偷聽我與爹爹說話。”

“並非故意偷聽姑娘說話，只是姑娘說的太過投入，沒有察覺到在下一直都在而已。”那聲音的主人沒有一絲惱怒，依舊語調平緩，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說話間，那人撥開擋在身前的樹枝，翩然而至。

面若冠玉，挺鼻薄唇，細挑的眉角下一雙深邃的眼睛，那眼睛此時正落在楚星雨臉上——眉眼處滿是笑意，雖是白天，可是楚星雨卻從那雙深邃的眸子中看到了滿滿星光。

竟然是他？月余前救過自己的白衣公子。

“在下譽王，顏世南。想必姑娘便是莫家小姐吧！初次見面，還不知小姐閨名？”

楚星雨一向自以為這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到比大哥哥莫北楊更加風度翩翩的謙謙公子了，可是今日見了這顏世南，聽了他的話，楚星雨才算是真正理會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中的如玉究竟是怎麼個含義了，而無雙又是個怎樣的境界——大抵就是眼前人如羊脂玉，世上再難覓此人的意思吧！

稍稍平復跳動有些快的小心臟后，楚星雨的頭腦也清晰了許多。有關這譽王的事兒，從前在馬家衚衕時便多有聽說，其實說起來，這譽王在整個陳國都是‘名人’，畢竟其父原是先帝時的太子，只可惜後來犯了謀逆之罪，被先帝一氣之下打入了天牢，在天牢自殺身亡了。

在太子自殺后，當時的太子妃發現自己竟懷了身孕。先帝終歸感念與先太子父子一場，不欲趕盡殺絕，便將懷了孕后的太子妃打發到了南邊的豫州，到了豫州后太子妃產下一子，這一子便是人們口中的譽王，顏世南。

可是這譽王的封號並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而是先太子妃在顏世南七歲那年病逝后，當今皇上感念顏世南無父無母倒也可憐，便破格封賜的！一時間，世人皆歌頌皇上宅心仁厚。

只是楚星雨心中卻不以為然，記得當時還和那來小全說過：“這顏世南的父親因着謀逆的大罪被奪了太子位，當今的皇上卻偏偏還賜個‘譽’字，這不是滿天下的打人家臉嗎？！”

同樣也因着這樣尷尬的身份，顏世南卻至今未娶，雖然尋常人中也有許多年滿二十歲未婚配的，但是對於貴族宗親來說，顯然是不多的。畢竟聯姻可是結為同盟的最好途徑，是以許多王孫貴胄家的男兒大多十七八歲便已成家立業，而在皇室之中這一年齡還能更早，有的年滿十六便已娶妻。

楚星雨依稀記得聽莫北楊說過，這譽王來燕梁的事，好像是三天前吧！可是月余前，月下騰空而起，救下自己的那人定是他，畢竟像這種容貌，滿陳國打着燈籠也難找第二個了。

人都說相由心生，像他這般謙和好看的公子，大抵也不會是壞人，再說都能路見不平相救他人之人，更不可能是壞人了。

打定主意后，楚星雨也決定不拆穿顏世南。

“這是小女莫星雨，”莫盈川道，說罷扭頭對楚星雨道，“星兒還不快見過譽王殿下。”

總覺得那‘譽王’二字帶着莫名的諷刺意味，楚星雨是真叫不出口，便直接福身道：“星兒見過公子。”

一瞬間，顏世南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的驚詫，不過很快便恢復如初。

“夢中不知天在水，滿天星雨入清夢。”

楚星雨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很是普通，甚至普通中還帶着一絲俗氣，可是聽了顏世南的話，楚星雨突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的名字像那浩瀚的星空一般美麗。

而比自己名字還要美的，便是眼前這身長如玉，溫雅謙和的公子，楚星雨心跳的有些快，雖然這桃花還有半個月才會完全盛開，可是楚星雨卻覺得自己這顆被批死了萬萬年開不了花的老桃樹，竟因一人一瞬間便花香滿枝頭了。

“剛剛聽姑娘說起明日要到那上學院去讀書，對嗎？”

聽了顏世南的話，楚星雨一下子又被拖回了現實中來，一副生無可戀地樣子，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巧了，皇上也讓我明天去上書院教習騎射。”

“真的嗎？”許是這顆糖來的太突然，也太美好，竟不像真的一般，楚星雨抑制住激動的內心，反問道。

顏世南點了點頭，眉角眼梢依舊掛滿笑意。

楚星雨努力剋制住自己想要大叫的歡呼雀躍心情，說道：“爹爹，我先回去收拾東西去啦。”說罷便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走出十來米后，楚星雨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擺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道：“明天見。”

“明天見。”顏世南微微頷首道。

“讓譽王殿下見笑了，這女兒被我寵得無法無天了。說那上學院裏的都是一群老夫子，死活不願意去，所以聽聞殿下也去教習，這才高興的忘了形，還望殿下多多見諒。”

“怎麼會呢？我倒是覺得莫小姐是個難得的率真之人。”顏世南望向楚星雨消失的方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