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殼篇.其一

脫殼篇.其一

在我剛滿二十五歲的時候,我被告知患了絕症。那時的我方畢業不久,人生的軌跡尚未開始,卻被告知生命即將終結。

這場病榨乾了我的一切,我的抱負,我的希望,我曾經所有的雄心勃勃的設想,都連同我那即將枯萎的生命力一起丟向了地獄。我開始無精打采,一日較一日的頹廢。我拒絕交際,拒絕與人相處,我會趁着半夜無人時到街頭閑逛,就彷彿我期盼着遇到某些帶着刀子的歹徒一樣。

我算計着我所剩無幾的日子,也算計着銀行卡餘額。直到發現自己的積蓄完全能夠支撐我到死掉的那天,於是我辭去了工作。我男友許維對此十分不滿,他認為我不應該就此消沉,但我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我與許維曾共同就職於某娛樂軟件公司,我的職業是網絡工程師,而他是一名程式設計師。我們日常頻繁的接觸某些虛擬現實遊戲——虛擬現實,這在當今時代已經是高度成熟的技術,你只需要戴上相應設備,就能夠使自己的意識脫離本體,完全進入到某個指定遊戲世界中。我與許維共同製作了一個名為“濕地”的遊戲,原本這款遊戲能夠見證我們的人生,但不幸的,我卻要早它一步奔赴死亡。

在我賦閑在家的這些日子,遊戲是我唯一的慰藉,也是能夠供我逃避的唯一場所,遊戲中的時間是凝固的,我可以無視我現實中那病弱的軀體,無限制的飲酒作樂,或是徹夜不眠。我曾被怪物從幾百米高的懸崖上推下來,或是端着槍與敵人正面對峙,子彈的殘片甚至能穿透我的身體,火藥的氣味繚繞在我的周圍久久散不去。我對這一切從來不會感到厭倦,但這場疾病切斷了我與真實世界的聯繫,在所剩不多的時日裏,我必須及時享樂。

然而,即便是虛擬世界,這一切的放縱也並非是完全無害的,遊戲中帶來的那些後果,往往會直接反饋到我的精神狀態上。每當從遊戲世界中醒來,我的精神會比平時更萎靡,甚至隨時隨地陷入昏迷。就如這天早上,我到廚房去沖泡咖啡,但當手指接觸到罐子的時候,我的身子一軟,突然栽到了地上去。在失去意識之前,我並沒有感到多麼驚訝,只是那咖啡潑了我一身,我不由得懊悔弄髒了衣裳。

當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渾身散發著咖啡的香氣。許維站在我身邊,心急如焚的試圖聯繫着醫院,但我精神很好,立即伸手阻止了他。

“別鬧的雞飛狗跳的。”我說道,“我就是睡過去了。”

“你昏過去了。”他那模樣似乎想要罵我一頓,“你最近經常這樣嗎?”

“嗯,沒什麼稀奇的。”我從沙發上起身,回卧室換了一身衣裳。當我再次回到客廳的時候,我發現許維正臉色陰鬱的坐在那兒,盯着我看。

“你來這兒幹什麼?”我問道,“現在是工作時間。”

他看起來有些迷茫,經過剛才的那一通混亂之後,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來的目的。

“來給你過生日的。”半晌后,他生硬的說道,“今天是你生日。”

真好,又是生日,距離我逝世的日子又近了一步。我拆開他帶來的禮物盒子,發現裏面是一枚戒指。

“戒指?”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但緊接着,我發現上面帶着一枚極小的利刃,這是一枚防身用的戒指。

“送這個給我幹什麼?”

“你半夜經常跑出去閑逛,但外面那幾條街實在不安全。”他說道,“我不知道這玩意兒能有多大用處,不過至少是個心理安慰……”

“你是怎麼知道我半夜出去閑逛的?”我從沒將這件事告訴他,“你跟蹤我了,還是監視我了?”

就這樣,我們吵了起來,然後不歡而散。事實上,這場爭吵帶着故意的成分,我跟許維的矛盾已經積聚了很久——不久前,我向他提了分手,他堅決不同意。他認為自己不應該在這個關頭離開,而我希望他離我越遠越好。

這並非是我狠心,我只是看透了某些事的本質——廝守我到逝世那天的結局聽起來很唯美,但那不過是另一種折磨人的方式而已。當我甩手離開后,他必須一個人熬過那漫長的痛苦,這是我不願意看到的,我們還不如就此別過。

我與許維是在中學時認識的,這十幾年來,我眼睜睜看着他從一個玩世不恭的小子變成了如今這個只會愁眉苦臉的男人。我並不是個適合戀愛的人,我生來缺乏與人親密接觸的能力,別人眼裏的深情和陪伴,在我看來只是一種無形的負擔。我並非不理解許維的痛苦,但問題是,他用不着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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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殼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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