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幸福
Bella敲門進來的時候,我正直愣愣地盯着電腦,腦袋裏激烈交鋒。
“還在看?”
我抬頭瞥她一眼:“嗯。”
我、有栖川、Bella雖說到紐約的時間有先有后,但我們共同的第一個財務年度終於結束了。作為唯一整合PE(私募資金)業務的分公司,我一直懷疑大佬們根本是看紐約分公司業績一向起不來,紐約這地方也沒什麼風險投資的肥厚土壤,索性乾脆空降一看起來很會念經的外來和尚——有栖川,把紐約划拉成一試驗田。反正田種得好不好,大佬們也不會特別關心,當然不會影響公司原來中層的前途,那個臨時拉來的外來和尚顯然是黑鍋的不二人選。於是第一個財務年度到了,田裏的收穫一目了然,那是令人驚訝的好。大佬們樂了,決定把試驗田擴大,有栖川童鞋受到了顯而易見的歡迎,未來升職的前景簡直一目了然。
“你怎麼看?”Bella問。
我笑笑,抬起頭看見她亮亮的雙眼,我猜此時此刻我的眼裏流露的應該是和她一樣的光芒。
“PE的TeamLeader會是我的。”她唇角微揚。
“當然。”我頷首,“而VC部的,我想我是當之無愧的人選。”
Bella笑容更深,看我一眼轉身朝向門外背對着我,望着玻璃牆外忙忙碌碌的人群:“PE部不過三組人,我算是老人。而VC部么,他們會甘心?”
我抬首望去,左邊是Tom的辦公室,前方的Alex走出自己房間與他的助理在交談着什麼,新來的Joy埋首於電腦前忙忙碌碌,早不是初來時候懶懶散散的模樣,分公司擴大了,行政部的秘書們也好,投資分析部的分析師們也好,PE部、VC部的人統統忙碌起來,電話聲起起伏伏,到處在人聲,處處是疾行的人,好像打仗,看得人疲倦而亢奮。
“他們會甘心?”
我低聲重複,半挑眉腳,淡淡地說:“他們憑什麼不甘心。”
Bella大笑,走過來親昵地摟住我的肩:“晚上好好聚聚。”
我看看她猩紅的指甲油,這丫從來都不悶騷,一貫熱衷外露,重新掃兩眼電腦頁面,順手關上電腦。
“你幹嘛?”她驚訝,“這麼早就下班了?”
“好容易按時下班,還叫早?”
“一起吃飯?”她說。
我低頭收拾東西,拒絕道:“寶貝兒,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整整有兩周沒回家吃過晚飯了。還是讓我享受享受家庭溫暖吧,啊?”
Bella撫額:“不會吧?”
我攤手道:“不是我出差或者加班,就是他出差或者加班,你認為呢?”說完趁她沒來得及反應,趕緊溜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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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想試試?”入江端着菜從廚房裏走出來。順便看一眼歪躺在沙發上的我,“你躺着幹嘛呀,吃飯了。”
我“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坐回餐桌旁。
像這樣湊在一起吃吃家常飯的日子現在不算多,估計未來會更少,搬來他家有幾個月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忙得不會每天考慮找節目,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好像流水,嘩嘩地一下就淌過。
“你剛剛說公司組織結構調整?”他說,在我鬱悶為毛又是牛排的時候。難道說牛排比較省事?可是我想吃中餐啊啊啊,他已經好久沒弄中餐了,難道說我搬來之後這時間一長,他考慮我的心情的初衷就變了。不會吧。
“愣着幹嘛?”一隻手遞過來的是裝着的已經切成小塊牛排的餐盤,“吃啊,是黑椒的,你不喜歡蘑菇或者番茄,我腌了很久,試試。”他很自然地說。
我抬頭看看他,他自顧自吃飯,下垂的發梢隨着動作輕輕顫動,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叉子:“搞得好像我不會自己切似的。”嘴硬的狡辯。
他吃驚地抬起頭,輕笑:“得了吧你,每次切不到幾塊就懶得動索性不吃的傢伙是誰呀。”
我撇撇嘴,低頭吃起來,只是覺得臉頰稍稍發熱。
“你剛剛說公司會新增兩個職位。”他為我加酒,“怎麼?有興趣?”
味道比上次要好,我咀嚼想,聞言忙不迭的點頭,咽下口中的食物:“嗯嗯,VC和PE會新增兩個TeamLeader。基本上,我覺得VC的職位我可以勝任。”
“哦,”他沒太大反應。
我忽然不滿,感覺上好像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他無關似的,我們不是陌生人吧,即便是朋友,也應該多問兩句吧。鼓勵,或者反對,至少讓我覺得我們不是外人,他現在這樣是怎樣?
相對無言,真正做到食不言。
晚餐后,照例是我擔任洗碗的重任,實際上這也是我最常做的部分。其他事情我幫不上忙,關鍵是時間不允許,一起住這幾個月以來,不是沒想過好好計劃生活,終於沒有寂寞感,不是不感激他的。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工作實在太忙,也曾計劃浪漫假期、溫馨早餐,最後通通被該死的臨時出差與加班代替。自己選的生活沒辦法抱怨,不過,身邊人會否失望呢?我不知道,也不太敢多想,這樣的我,確實不太惹人喜歡。
一直是我抱怨,我總在抱怨,不住抱怨,工作上的點點滴滴,快樂的,得意的,失落的,不開心的,可他從未抱怨,他會不會覺得我完全忽視他,忽視這個家?其實不是的,因為在意,才會想分享一切。我只是不太想去隱瞞什麼。任性的傢伙。
這樣的我,會不會招人煩?
咬着唇洗碗,暗自怪自己剛剛賭氣簡直莫名其妙。溫暖的懷抱已經靠過來,他從背後抱住我,下頜放在我肩頭,陪我看水流嘩嘩地流過指尖。
“想做什麼就去做好了。”他低聲說,熱氣逗得我耳垂痒痒的。
我忽然覺得愧疚難當,癟嘴期期艾艾地說:“可能會變得很忙。”
呵~~他輕笑:“你什麼時候不忙?”
所以他還是介意,我轉過身,不敢看他的眼:“那個,我很抱歉,也許忙過這陣子就好。”這陣子完了有下陣子,做這行怎麼可能有忙完的那天?我越發羞愧,簡直欺騙嘛。
入江沒有說話,輕輕鬆開我,我緊張起來,隨手就着睡衣擦去手上的水滴,大腦不住轉念頭,如果他讓我放棄,我應該找什麼借口比較好?天知道,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多久,沒有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熟悉而欣賞的上司,多好的機會呀。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我寧願放棄現在的生活而只遷就工作,我完全可以兩者兼顧吧,好吧,我是說,適當的時候。拜託,我不想沒有私生活,那樣的寂寞我受夠了。現在很好,有人等我回家,有人為我做飯,有人陪我入睡,我不想放棄。所以,請相信我可以處理好工作和生活的關係。
專註於事業的女性很少完美的家庭生活,這簡直是一定,例子在身邊比比皆是,總部的高層里不乏女性,可離婚結婚的次數簡直令我深表欽佩,人人渴望完美人生,然而對於女人來說,工作成功與個人幸福堪稱天敵,也許不止女性,就連男性同行,因工作繁忙被同居密友或家庭直接開除的也不在少數。只會工作不懂生活的人對旁人來說完全值得鄙視,可惜,事業追求在我們看來也是人生幸福的一大指標。於是,行內人士往往只有兩種選擇,事業不夠成功或者家庭不夠美滿。
不過女性從業人員方面,問題往往更加尖銳,原因很簡單,長期的社會分工導致大眾對男女預期不同。性別歧視如此根深蒂固,簡直看不到轉變的可能信。鬼佬也認同男主外女主內多一點。公司里單身女士多不勝數,倒是私生活完美的實屬稀有動物。
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輕輕牽起我的手,我迷茫地抬眼看他,入江翹起唇角,雙眸里滿是溫柔,讓人瞬間迷醉。“和我跳舞吧。”他說,我反應過來,舒緩樂音。
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經一把把我扯到他懷裏,我摟住他的肩,貼住他的臉頰,音樂聲音很低,我能感覺到他輕微呼吸,那些讓我煩惱的、讓我迷惘的、讓我為難的,就在輕輕的一轉身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放緩呼吸,閉上雙眼,隨着他緩緩移動,很容易就忘掉了自己,忘掉了身在哪裏,只要跟着他就好。
“做你自己就好。”耳畔他輕聲說。
我忍不住再靠近他一點,再近一點:“我怕你不開心。”
入江低聲笑。
我赧然,睜開眼,抓住他的視線,凝視片刻后我問道:“直樹,這樣的日子,你快樂嗎?”
入江認真想一想,回答道:“很充實。”
充實?我疑惑地看他。
他解釋:“不用去想太多的東西,抓到自己想要的,腳踏實地的感覺。”他笑容雲淡風輕,“原來感覺太虛幻,現在,就好像空氣一樣自然而真實。”
我執着於一點,彷彿知道那一點能令我安心:“那快樂嗎?”
他笑容展開,專註於我的眼,視線好似陽光,不過不再是以前那樣璀璨灼熱的夏日光芒,給我感覺如同冬天陰霾數日後衝破濃濃寒冷的溫暖陽光,溫暖卻並不炙熱,他看住我,忽然收住笑容,鄭重道:“是幸福啊。”
我頭一次被看到不好意思的地步,害羞起來,趕緊轉移視線,重新躲進他臉側。
幸福嗎?我偷偷高興,原來我可以給人幸福,他緊一緊臂膀,似乎要我回應點什麼,我想了想,說:“直樹,你知道我想到什麼了嗎?”
“什麼?”他問。
我笑着重新看向他:“用中國的老話說,現在的生活,就像老夫老妻。”
他笑容霎時凝固,轉眼瀰漫到眉梢眼角,連發梢也全是手舞足蹈,他抱起我轉圈,彷彿我說了什麼天大的喜事,我禁不住叫起來。
好容易停下,我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他已經抵住我的額頭,雙目望去,甚至能感覺到他長長睫毛,我望着他,心底忽然不再有絲毫懷疑,此時此刻,我堅信,他是愛我的。
你怎麼能這麼好?我看着他,心裏恍惚中出來這麼一句。怎麼能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