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這四年
“是夢!”
“這是夢!”曼菲士看着熟悉的場景,如此告訴自己。
他站在尼羅河岸上,迎着尼羅河送來的晚風。天邊的白雲,被落日染成血紅,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消失。
他的注意力,並不在周圍消失的人身上。原本人山人海的尼羅河岸,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時,尼羅河邊上五米高,阻人視線的紙莎草等植被,也在漸漸的消失。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植被全部憑空消失。徹底得,彷彿這一片尼羅河從不曾生長過紙莎草般。
而平靜的尼羅河,溫婉的尼羅河,包容的尼羅河,慢慢的冒出血色。在綠色的尼羅河裏,有一團血色似乎是固定在了河裏,尼羅河水總也沖不散。
慢慢的,那團血色不斷的擴大,擴大,再擴大。
猩紅吞噬着盎然生機的綠色,河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紅色,與天邊紅色的夕陽遙相呼應。
這個世界,只剩下風聲,流水聲,以及紅色。
漫天的紅色,是這個世界的唯一色彩。
在曼菲士下意識後退的時候,河面起了變故-----巨大的漩渦,在尼羅河的中央旋轉。
漩渦中間,一名少女正緩緩漂上水面。
金色的眼鏡蛇,盤在被染紅的白色褶紋衣上,黑色的長發,隨風輕輕飄動。
是-----愛西絲!
即使不看,曼菲士也知道,那是愛西絲。
他知道!他不僅僅知道那是愛西絲,還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更知道這只是夢境。可是,知道又怎麼樣?即使是夢,他也做不到,無動於衷的看着愛西絲處於險境。
他的着急,他的恐懼,全因為那個人是愛西絲啊!
他滿臉急色的站在岸上喚着:“姐姐!”目光,時不時警惕的掃過漩渦。
呼喚聲,一聲高過一聲,直到聲嘶力竭,那漂浮在漩渦上方的少女才張開眼睛。黑色的、璀璨的、迷茫的雙眼,看着岸上那個呼喚自己的少年。
少女緩緩站了起來,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踏水向著少年走去。
當少女徹底走出漩渦的範圍后,巨大的尼羅河鱷魚,緩緩的從漩渦中爬出。那雙野獸眸子,釋放着撕碎獵物的意圖。目光迅速定格在染血的少女身上。
岸上的曼菲士看到了鱷魚,那巨大的鱷魚。可他再也喊不出一點點聲音,汗水如雨。他比劃着,求少女快點走到自己身邊。
少女看着一臉焦急的曼菲士,霎時露出甜甜的微笑,邁開步子向著曼菲士小跑去。就在少女一隻腳踏上岸,一隻手快被曼菲士拉住的時候,一直尾隨的尼羅河鱷魚陡然發難。
巨大的身子跳躍出水面,尖尖的利牙幾乎要咬上少女纖細的腰……
“不~”曼菲士的聲音,打破了埃及寧靜的夜。
醒來后的曼菲士,一陣后怕的躺在床上。整個人如同被侵到水中似地,渾身濕透了。慢慢從夢魘中醒來,曼菲士隨手束上腰衣,穿上鞋子,匆匆走進他宮殿中的浴室。
跳進浴池,冰涼的水,讓曼菲士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離那次狩獵,已經過了四年。
而,他總是不斷重複剛剛那個夢。只是,在夢最後的關頭,他總是突然醒來。他看不到夢的結局,或者說他隱隱不希望看到夢的結局……
看,在校園裏橫行勇猛的曼菲士,在夢裏卻膽怯如鼠。曼菲士在心裏自嘲着,緊握的拳頭卻表達着他的不甘。
這四年來,他努力的變強,除了在學校學習外,下午和晚上更是額外的進行武技訓練,半分也不敢鬆懈。現在,他比姐姐要高了。就在上個月,他更是獨自殺了一頭野公牛----比他的父王,還要早上兩年!
那天,當他在尼羅河抱着昏迷的愛西絲,他就在心裏立誓:以後,他將站在姐姐前面,將所有的一切擔下!讓姐姐擋在前面,那樣的經歷,一次就夠了。真的夠了!
“殿下!”塔莎站在曼菲士宮殿門口,看着曼菲士的背影行禮道:“殿下,這個時候,愛西絲殿下已經休息了。明天您還要參加割禮儀式,不養足精神的話……”塔莎是宮裏的老人,曼菲士母親的貼身宮女,西奴耶的母親。故而,即使她說出這番話,也不會被認定冒犯了殿下。她關愛着曼菲士!
只是,曼菲士從來都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主意。他依舊步履匆匆,直奔愛西絲宮殿。
每次,做夢以後,他都必定要去愛西絲的宮殿。要確認愛西絲是安全的,他才能夠安下心來。
“姐姐呢?”當曼菲士輕手輕腳的走進愛西絲的寢宮,才發現,愛西絲並沒有在床上安睡。儘管知道愛西絲可能去了哪裏,可他依舊謹慎的開口詢問。
值夜的侍女被曼菲士驚醒,慌道:“殿下,愛西絲殿下在屋頂。”酷夏的時候,不少人會選擇睡在屋頂。
得到答后案,曼菲士不再理睬地上的侍女,轉了方向,爬上通往寢宮頂層的階梯。
屋頂,涼風習習,繁星閃爍。
因愛西絲喜歡睡在屋頂看星星,所以特意命人打造了床放在宮殿頂層。等到王宮每晚熱鬧的宴會散場,她就帶着亞莉來屋頂。除去神廟和法老王的寢宮,愛西絲的宮殿算得上是比較高的建築物了。每當愛西絲站在頂層的時候,便覺得豁然開朗,能夠看到很遠很遠。
“曼菲士殿下!”警覺的亞莉,發覺有人靠近之後,手暗暗按在腰上的匕首處。在看清來人後,亞莉忙行禮,引着曼菲士到床前。
曼菲士看着愛西絲甜甜的睡顏,竟然不想再離開。當即,輕輕的爬上床,小心的將愛西絲擁入懷裏。那不安、膽怯的情緒,隨着愛西絲的入懷而消散。
抱着愛西絲入眠,是在四年前養成的習慣。
那個時候,在岸上的法老王,親自拿起利劍,將鱷魚和愛西絲分開。
愛西絲和鱷魚確實是分開了。只是,昏迷的愛西絲,手裏緊緊握着長矛的尾棍,任誰也掰不開愛西絲的手。滿是血水腥臭味的愛西絲,被人送到浴池梳洗。曼菲士也跟了進去,一點一點確認愛西絲身上並沒有傷以後,才略略放心。
在侍女忙着洗涮愛西絲的時候,曼菲士一遍一遍的揉着愛西絲的雙手,不斷的在愛西絲耳邊說:“姐姐,已經沒事了,你鬆手好不好!”
直到第三天,愛西絲醒來,長矛的尾棍依然還在愛西絲手中。不幸的是,醒來的愛西絲卻根本失去了對手的控制,手裏的兩截長矛尾棍依然還握在手心裏。
當長矛尾棍被曼菲士想法子,從愛西絲手裏一點點摳出來以後。愛西絲的手卻還保持着,那個握着尾棍的姿勢。
“用兩隻手換兩一條命,很划算,不是么?”愛西絲,當時這般軟言安慰着流淚的曼菲士。
曼菲士並不打算放棄,求教了醫官后,命人調配了藥膏。每晚親自替愛西絲推拿,睡去了又醒來,醒來了又接着揉。倔強的曼菲士堅決不許人代勞,那段時間,曼菲士就住在了愛西絲的寢宮裏。一直到後來愛西絲恢復知覺,雙手又能夠正常活動,曼菲士才回到自己的寢宮。
再後來,曼菲士總會滿身是汗,驚疑不定的站在愛西絲床前。愛西絲便會拉着曼菲士洗澡,然後抱着曼菲士,哄着他入睡。
時間久了,愛西絲也適應了曼菲士的半夜突擊。
察覺床上多了一個人的愛西絲,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着曼菲士對她露出討好的笑容,嘟囔着翻轉過身子:“明天要行割禮,怎麼還亂跑?”顯然,愛西絲並不打算知道答案。拱了拱,在曼菲士身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曼菲士緊緊擁着愛西絲,似乎彌補夢裏沒有抓住愛西絲的遺憾似的,低聲問着熟睡的人:“姐姐,都四年了!可是,那恐懼感,卻一點也沒有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