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紗和小全子都感到受寵若驚。
待背過身去,小全子才小聲說道:「咱們這算不算是雞犬升天了?」
「算、算吧。」春紗一臉彷佛仍在夢中的表情。
小全子倒是陡然來了不少力氣,他道:「咱們得好好伺候楊姑娘。」
「是啊……」春紗還是一臉仍在夢中的表情,「瞧劉嬤嬤的模樣,楊姑娘似乎是得皇上看重的。」
小全子笑了。「以姑娘的模樣,是遲早的事。」
春紗跟着點頭。「是啊,是啊。」
到了這時,春紗和小全子對楊么兒的信任和佩服升到了頂點。
至於夏月……已經沒人再記得了。
楊么兒知道自己又回到先前住的地方,她沒有太多的感覺,只是心底偶爾會浮現那麽一點點的失望,那個人比鳥兒要好看,要有趣,可是現在見不着了。
而且這裏的吃食比不上那兒的膳食,等擺上桌後,楊么兒用了幾口,難得露出了喪氣的表情。
春紗瞥見她眼底水光浮動,當即便慌了,忙出聲問:「姑娘,今日的飯食不好吃嗎?」
楊么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把淚水吞回去,捏着筷子和調羹,繼續乖乖吃飯。
連個撤飯的功夫都沒留給春紗,她轉瞬便用完了大半的食物。
春紗這下也分不出這桌飯菜究竟是好吃還是不好吃了。
「用過飯,姑娘可要四下走走消消食?」小全子大着膽子問。
春紗卻有些猶豫。「那日秦嬤嬤不是吩咐過要我們看着姑娘,不讓她四下亂走嗎?」
小全子道:「這麽多人跟着姑娘,怎麽算是四下亂走呢?也不至於會衝撞了貴人。姑娘還指不定要在燕喜堂住上多久呢,總不能除了皇上傳召,便一輩子也不踏出屋門吧?」
春紗想想也是,況且長久不走動,身子也會不好。
「姑娘,咱們出去走走吧?」
楊么兒沒應聲,但春紗還是大着膽子將她扶起來,牽着她往外走。
楊么兒沒有抗拒,跟着走出去,目光很快就鎖定在門檻前的青石台階上。
楊么兒甩開春紗的手,小心地下了幾階台階,而後蹲在台階邊上。
那台階縫裏竟然斜斜長出了一朵野花。
一名小太監瞧見,嚇得就要上去拔了那花。
台階里長出野花,那還了得?叫貴人看見,豈不是要發落他們打掃不仔細?
等小太監一個箭步上前,他才瞧見楊么兒蹲在台階前,伸出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那花朵,像是頗為新奇的模樣。
這位楊姑娘的指尖生得粉白粉白的,與那野花湊作一堆,也不知誰粉得更好看些。
小太監哪裏還敢伸手去拔,能討主子的歡心,是這朵花之幸,於是他忙退到一邊。
春紗很快去取了個墊子來,讓她能坐着慢慢玩兒。
一干宮人立在旁邊,就這麽盯着楊么兒玩花。
興許是人比花嬌的緣故,這麽盯着久了,竟也不覺得乏味。
他們立在台階下,憶起從前在其他地方幹活兒的時候,倍覺輕鬆,心道,誰說來伺候楊姑娘是倒大楣的?
楊么兒如此足足玩了兩日。
第二日,太后宮裏來人,進到燕喜堂內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宮女連翹皺了皺鼻子,心生嫌惡。
這楊姑娘蹲地玩泥巴,果然是個傻子,恐怕玩得一身臭烘烘的也不自覺,一堆宮人竟然也就這麽看着,不知制止。
連翹清了清嗓子,冷聲道:「楊姑娘。」
她這一聲,驚得眾人都看了過來,唯有楊么兒不理不睬。
連翹在太後宮中也是極有頭臉的宮女,她今兒親自前來傳話,是給足了楊么兒面子,可這傻子卻連轉頭看她一眼都沒有。
其他人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是敬畏,連翹便越是對楊么兒的漠視感到不滿。
她的嗓音又冷了幾分,道:「太後娘娘傳你過去問話,還不快隨我前去。」
她本是要讓這傻子梳洗一番再前往的,可如今這傻子既然得罪了她,她便乾脆讓傻子頂着這副模樣前往永安宮,觸怒了太后才好。
春紗幾人哪裏敢攔連翹,只能看着連翹與幾個永安宮的宮人將楊么兒帶走了。
很快的到了永安宮,連翹冷聲道:「在這兒等着,不許動!」
楊么兒依舊不理不睬,她還惦念着花兒呢。她低下頭,瞧了瞧手上的泥,從袖子裏抽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
連翹見她一個傻子,竟能如此淡定,半點不懼,心下更為不快,於是一把奪過她手裏的帕子,吩咐旁邊的宮人道:「盯着她!」
連翹去向太后回話時,生動描繪了自己在燕喜堂見着的那一幕。
太后馬上被取悅了,笑道:「這傻子只會玩泥巴,那小皇帝如何親得下去,豈不是一身的泥土味兒?」
連翹捏着鼻子道:「娘娘,可不是嘛。」
「罷了,哀家也不見她了,免得污了哀家的眼。」太後轉頭看向徐嬤嬤。「徐嬤嬤,你將湯藥端出去,盯着她喝下再回來。」
「是,老奴這就去。」
永安宮中的舉動,沒能瞞得過養心殿。
「太后命徐嬤嬤端了一碗湯藥給楊姑娘。」
蕭弋手中的毛筆啪嚓一聲被折斷了,斷開的部分尖銳得可以殺人。
蕭弋平靜地道:「她既盼着朕和人圓房,但又怕朕的血脈延續。這世上,哪有事事都如她意的?」
這廂,徐嬤嬤將湯藥端給楊么兒。「娘娘賞的。」
楊么兒懵懵懂懂地端起來,喝了下去。
徐嬤嬤突地笑了,問:「甜嗎?」
「甜。」楊么兒點頭。
旁邊的宮人也都暗暗發笑。
他們都知曉那是避子湯,常服用對身子不好,也就這傻子不知道,真當甜水喝了個乾凈。
徐嬤嬤收起碗,轉身回去覆命。能不甜嗎?一碗的紅糖水呢。
楊么兒連太后的面都沒見着,就又被送回了燕喜堂。
等永安宮的人走了,春紗等人慌忙地圍上來——
「姑娘可有受傷?」
「受罰沒有?」
「可挨罵了?」
楊么兒搖了搖頭,張嘴打了個飽嗝。
那一碗甜水太多了,喝下去,轉瞬就將她的肚子撐飽了。
「難道是逼着姑娘吃什麽東西了?」春紗面露驚恐。
楊么兒順了順氣,才回道:「喝湯了。」
「湯?」眾人一聽都呆住了。
大家都是在宮裏頭當差的,那些個陰私手段也略懂一二,長了眼睛的也都知曉如今太后與皇上並不親近,前兩日楊姑娘才從養心殿出來,今兒就被傳過去賞了湯喝。
這哪裏是湯,是葯,避子的葯!
只是他們心裏再清楚也不敢說出來,他們哪有這個膽子去議論太后呢?
「姑娘泡個熱水澡,換身衣裳吧。」春紗忍着眼淚說道。
其他人紛紛點頭,同樣強忍着胸中不平,轉身燒熱水、備浴桶去了。
若是這位楊姑娘是個折騰人的,他們也不至於如此,偏生楊姑娘剛得了皇上的看重,又生得天仙模樣,性子還軟和乖巧,不會支使人。他們從前本也都是些小宮人,在主子跟前露不了多少臉的,如今能伺候上這樣的主子,心底自然歡喜。
見主子受了委屈,他們便也覺得好比自己受了委屈。
「你哭了。」楊么兒眨眨眼,無措地盯着春紗。
春紗趕緊用手背抹去淚水,道:「奴婢沒哭。」
「我喝湯,你哭了嗎?」楊么兒有些笨拙地問道。
春紗咬着唇搖頭。
「你也要喝?」楊么兒歪着頭問。
春紗看着她天真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奴婢不喝,那……那不是好東西,不能多喝的。」
「可是甜。」楊么兒回憶了一下方才舌尖漫過的滋味,真的好甜好甜呀,比娘給她吃的蒸餅還要甜,面上不由得帶出一絲笑意。
春紗瞧見她的笑,卻覺得心更酸了。
宮裏頭的人,個個都只願做聰明人,做人上人,然後再來欺壓別人,姑娘這樣心思單純,將來又該怎麽辦?盡給人做上位的墊腳石嗎?
楊么兒腹中暖暖,由宮女們伺候着沐浴後更是渾身都暖和了,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說道:「困。」
「那奴婢伺候姑娘歇下吧。」
「唔。」
楊么兒上床裹着被子,一閉眼,很快就睡著了。
春紗在床邊盯着一會兒,低聲道:「姑娘無憂無慮的,倒也好。」
「是啊。」候在一旁的小宮女也感慨的應了一聲。
否則換個人,只怕剛進宮就要被活活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