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楊么兒望入了他的眼眸里。
他的眼瞳是金黃色的,像蛇的眼睛。
他的氣息噴洒出來,帶着涼意。
若是換個人坐在這裏,早就覺得背後發涼了。
但楊么兒倒是沒什麼知覺的。
巫女見她沒有絲毫變化,這才道:「原本的六公主死透了,天淄國為回國免罪禍,便尋了斛蘭來假扮。我便想,左右死了一個,那便再死一個,由我替上,想來也不會有人發現。」
他陡然壓低了聲音,聲音里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寒意:「這樣的秘密,你會說給大晉的皇帝聽嗎?」
楊么兒搖了下頭。
說話十分累人的,這樣長這樣長的話,她是不想說的。
但這人真傻。
在這裏,怎麼有事瞞得過皇帝的耳朵呢?
見她這般冷靜自若,巫女便擰了下眉,仔細盯着楊么兒瞧了瞧:「……你到底是聰明,還是傻?」
連他這樣的威脅,半句也沒聽出來。
楊么兒沒應他的問題,她突然出聲:「鳳亭。」
她的嗓音帶着少女特有的嬌軟與甜滋味兒,陡然一聲叫起來,直往人的耳朵里鑽。
巫女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楊么兒還盯着他:「紗。」
巫女一抬手,這才摸到自己臉上的黑紗滑落下去了。
黑紗遮掩之下,他的睡鳳眼瞧着美麗又顯寡情。
然後是挺直的鼻與蒼白的唇。
生如冷艷女子一般的相貌。
楊么兒的目光素來直白。
儘管已經拉起黑紗重新遮擋嚴實了,但巫女仍有種她的目光能穿透了面紗,將他整個包裹起來的錯覺。
他抿了下唇,臉上竟覺得有些熱。
她突然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自是為了來殺人。」他的嗓音裏帶上了一點血氣。可惜楊么兒聽不出來。
她點頭:「哦。」
應完聲,她才又慢慢想起來一個問題:「殺我?」
「殺皇上?」
他扯了扯嘴角,右邊臉依舊顯得有些僵硬:「自然不是。我要殺的是數萬之眾……非一個兩個能抵消得了。」
楊么兒對此沒有太大的概念,便就此沉默了。
殿門外只聽得太監唱道:「皇上駕到。」
巫女便立刻站起了身。
只是楊么兒坐着,他站着,原本男子高大的身形,這下便顯得更為高大了。
巫女皺了下眉,然後又跪坐了下來,猛地抓住了楊么兒的手,似是裝作給她展示天淄國巫術一般。
蕭弋知曉六公主被大月國的大公主尋去了。
他踏入殿中,卻見一個穿着黑色衣裙的女子,像是跪在楊么兒的跟前。
乍然一瞧,倒像是在將楊么兒奉若神明,頂禮膜拜一般。
蕭弋也知曉自己佔有欲和控制欲都早已越過了界,但他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指,沉聲道:「么兒。」
楊么兒便立即扭頭朝他看了過來。
目光落下來的那一剎,蕭弋身上的戾氣便被撫平了去。
這廂巫女鳳亭抬眼。
哦,她叫么兒。
鳳亭起身,朝蕭弋行了禮。
「原來是天淄國的巫女。」蕭弋嘴角往上扯了扯,笑容不抵眼底。
鳳亭微微低下頭,杵在一邊並不出聲,又變回了之前石柱子的模樣。他臉上的黑紗,也因為之前滑落過一次的緣故,這次綁得更緊了,也多繞了一圈兒,於是一張臉隱匿在黑紗之下,不僅讓人看不清長相,他面上作何神情,也都一概看不清。
「送天淄國的巫女回使館。」蕭弋的目光從他身上飛快地掠過,便再沒將他看在眼裏了。
他伸手,攥住了楊么兒的手,將楊么兒從位置上拉了起來。
鳳亭多看了一眼,並不作聲,只默默躬身行禮,隨即便跟着趙公公走了出去。
楊么兒好奇地盯住了他的背影。
這人原來還會變臉!
一轉眼,就變得像是另一個人了!
「么兒。」蕭弋勾住了楊么兒的下巴,將她的視線從那個方向扭了過來。
楊么兒微微仰頭看着他。
目光相接,蕭弋定定地盯着她的眼,恨不得看到她的眼底去。
他知曉。
她從前只識得一方天地,出了那方天地后,周遭的一切於她來說,都是新奇又美麗的。
一朵花兒會讓她視若珍寶。
螞蟻搬家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如今……無論是宴上的舞姬樂伎,還是戴了面具的天淄國人,裹着一身黑紗分外神秘的巫女……都會吸引走她的目光。
若是等到她的眼裏越裝越多,也不知還能不能裝得下一個他了?
「今日讀書了嗎?」他問。
楊么兒點頭:「讀了。」
「隨朕過來。」蕭弋轉身走在前。
楊么兒便提了下裙擺,忙跟了上去。
蕭弋腦子裏無數念頭翻滾,刻入骨子裏的佔有欲和控制欲,驟然翻湧而起,將他整個都吞沒了進去。
他嘴角繃緊,步伐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但等走了幾步,他突地又頓住了動作,然後轉過身來,朝楊么兒伸出了手:「怎麼走得這樣慢。」
楊么兒眨了眨眼,沒說話。
她走到了他的近前,將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蕭弋用力攥緊,放慢了步子與她同行。
蕭弋考校了一下楊么兒的功課,有了前頭艱難打下的基礎,現下她的進步倒是一日比一日多且快了。
只是書中到底不會教她人情世故,因而哪怕如今張嘴能說那麼兩句有文採的話了,眸子裏卻也依舊透着天真與懵懂。
她與之前有了分別,分別在於,她的世界裏一點點變得豐富起來了,再不止他一人了。
但也沒有分別。
她看向他的目光,總都是柔軟的,不等她開口撒嬌,他心下已經先軟成一片了。
蕭弋覺得自己就像是養花人。
花了無數的功夫心血,培育出了極稀有的品種,一面欣喜驕傲,一面卻又不願被人瞧見她的稀有美麗,惴惴不安於她會被人偷走。
楊么兒突然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皇上坐。」
蕭弋思緒回籠,緊挨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楊么兒抬起手,學着蕭弋勾她下巴的時候一樣,笨拙地捧住了蕭弋的下巴。
蕭弋心尖像是被她的指尖輕輕撓過,癢又麻。
他一把反扣住楊么兒的腰,將人推倒在了榻上,然後他咬住了她纖細的手指,輕輕啃咬,他的氣息便都噴洒在了她的指尖上。
楊么兒從來都是忠於身體反應的。
她微微眯起眼,一抹紅從脖頸蔓延向了她的面頰。
宮人們分外自覺地落下了帷簾,紛紛退了出去。
另一廂。
六公主由宮人引着到了宮門口,然後便見着了坐在馬車內,打起帘子正在等她的鳳亭。
六公主爬進了馬車裏,笑笑說:「大月國的公主,說要嫁給大晉的皇帝。我便同她說,我能嫁,她不能嫁。她年紀比我大,卻還叫我氣得哭鼻子了。」
鳳亭掃了她一眼。
他知曉她的性情脾氣,以她的本事,自然不會是只說了那麼兩句無關痛癢的話。
大月國的公主應當是實在接不下她的話了,才會生生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