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手掌溫軟,一滑進去,蕭弋的動作便猛地頓住了。
她將手掌貼在他的胸口,問:「攪一團?」
蕭弋抬手按住她的手,啞聲道:「沒有攪一團。」
聽到答案,楊么兒想抽回手,蕭弋卻按着不讓她走了。
他微眯起眼道:「從那時起,朕便想,朕來日絕不會做仁君,朕寧願做一暴君,縱使殺無數人,但到底對得起自己,和自己想要護佑的人。」
聞言,楊么兒抬起臉,神色懵懂地看着他。
蕭弋被她的神情逗得心下一軟,伸出削瘦的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尖,低聲道:「若是朕做了暴君,你知曉日後史書里要如何寫你嗎?」
楊么兒搖頭。
「撰寫史書者多為男子,他們慣於將亡國不幸、政變之災都歸結於女子身上。他們興許要寫,岷澤縣楊氏,媚君惑上,以致朝政大亂,大晉皇帝行事殘暴荒淫、百姓民不聊生……」
楊么兒忙抬手擺了擺,「不不,不是,我不是。」
蕭弋親了她的面頰一下,聲音更見喑啞,「嗯,么兒不是。」他頓了下,道:「所以……朕便覺得,朕無法做個暴君了。」
說罷,他覺得頭更沉了,就此歪倒仰躺下去,雙眼合上,腦子裏鼓噪、敲擊的疼痛感才漸漸散去。
楊么兒聽了,鬆了一口氣,「好,好。」說著,她便掀了掀被子,跟着鑽了進去。
蕭弋眼皮沉得睜不開,只好啞聲催她,「莫要進來,小心過了病氣。」
楊么兒卻懶得動,覺得拿現下動也動不了的皇上做枕頭是極好的。
見她不走,蕭弋一把攥住她纖纖的手指,「么兒再不出去,朕不做暴君了,但荒淫卻是能做到的。」
蕭弋病了的消息沒有傳出去,太后病了的消息倒是傳到了宮外,只是眾人並不知她如今雙目失明了,只知御醫總往永安宮去。
眾人早已熟知太后的性情,心下不僅不覺擔憂,相反地,還覺得太后一個不爽快,便也要弄得旁人都不爽快。
唯有李老太爺臉色大變,與兒子怒道:「小皇帝便這麽按捺不住,要卸磨殺驢了?」
正說話間,只聽得外間的丫鬟驟然拔高了聲音,「四姑娘?」
李老太爺忙收了聲。
李大老爺走過去,拉開了門,冷着臉問那丫鬟,「怎麽回事?」
一扭頭,他便見李妧沖他笑道:「伯父,我今日回門,特來向祖父請安。」
李大老爺這才斂住面上神色,淡淡一笑,道:「哦,倒是有孝心,進來吧,下回先遣丫鬟來說一聲。」
李妧進門,纏着李老太爺說了好一會兒話,李老太爺絲毫不做懷疑,只是等她離開了李府,回到柳家後,便立時將消息傳遞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帶着皇后出征去】
蕭弋的風寒已經好了大半,其中多數功勞都有賴於楊么兒餵給他的葯。
能上朝後,蕭弋身着赤色作底、玄色作紋的衣裳,衣裳將他更襯得眉眼陰沉,面上泛着冷白的光。
眾臣見狀都不由低下了頭,心中暗道:想必是太后又在宮中折騰了,如此一來,他們也不好給皇上添堵,否則便是叫太后自個兒高興去了。
於是一個朝會下來,君臣之間倒也算得上是其樂融融,御駕親征一事便也提上了議程。
天越發地冷了,風迎面吹來,刺骨得很。
蕭弋每日晨間要起身上朝,或往養心殿西暖閣去處理政務,楊么兒卻懶懶散散的,眯着眼,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臂,撩開床榻邊上的帷帳,勾住旁邊架子上大氅的衣擺,勾一勾底下的絨毛,而後便翻個身,又擁着被子沉沉睡去。
蕭弋懂得了她的意思,這是要他穿上身,莫要再如之前一樣受了風寒,不禁啞然失笑,原是他擔心楊么兒身體不適應寒冷的氣候,誰曉得更不適應的那個竟是他。
蕭弋抬手,捻了捻大氅上的絨毛,他垂下眼眸,忍不住將楊么兒從被窩裏抓了出來。
隨着天氣轉冷,楊么兒扎在被窩裏不出來的日子也漸漸長了,這樣睡得多了,難免手腳酸軟,他自是不能縱容的。
楊么兒被強迫從被窩中起身,脾氣也好,半分不發作,陪着蕭弋用完了早膳,便帶上自個兒的書,跟隨在蕭弋的身後,一併往西暖閣而去。
還是同先前一樣,蕭弋在西暖閣外間,楊么兒便坐在裏間,捧着書低低地讀了一會兒,等到大臣進門來時便打住聲音,只是這樣到底不比在坤寧宮中自在。
如今楊么兒見得多也玩得多了,嘗過了自由肆意的味道,再這樣規矩又沉悶地坐在那裏,連出聲都要小心翼翼,便覺得不大適應了。
春紗在一邊瞧着她,見她看了一會兒書就愣愣放下,似是開始發獃,便壓低了聲音問:「娘娘可要在附近走走?」
楊么兒點了下頭。
於是宮人們打起帘子,楊么兒走到了外間。
蕭弋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倒沒有出聲攔她。
他將她從那個農家小院裏的姑娘,變做今日他藏在坤寧宮內的皇后,並非是叫她學從前一樣,依舊乖覺坐在位置上,一悶便是一天的,若是如此,他悉心教她又有何作用?
等到楊么兒的身影跨出門去,蕭弋才淡淡地道:「同娘娘說,莫要走遠了。」
他願意給她一定範圍內的自由,但若是要讓她從他眼皮子底下走開,到底還是不行的。
這廂,楊么兒慢吞吞地行出了養心殿的範圍。
春紗怕她走遠了,忙領着她繞起養心殿,「好大一圈兒呢,娘娘慢慢走。」
她一面陪着走,一面打量着四周,心下有些驚疑不定,養心殿附近,似乎有些面孔變了,從前見過的幾個都不見了蹤影。
春紗正胡思亂想着,便聽得前方有人道了一聲,「皇後娘娘。」
那聲音脆生生的,春紗抬眸看過去,便見天淄國的六公主與巫女正站在那裏,兩人肩上都落了雪,斛蘭頂着滿臉的雪花,笑得天真爛漫。
楊么兒慢吞吞地挪動腳步,走到了他們近前。
斛蘭便拽着她的袖子,拉着她蹲下去,道:「你瞧。」
楊么兒微微瞪圓了眼,雪地里竟然藏了一條蛇!
這時,宮人們都站在後頭,只當六公主指螞蟻給皇后瞧,並不知曉那頭是什麽,一個個便安靜地站在那兒。
斛蘭笑咪咪地指着道:「蛇身艷麗,尾巴短而細。這是毒蛇。」
楊么兒眨了下眼,下一刻便見斛蘭將蛇身按住,蛇扭了兩下便僵住不動了。
斛蘭道:「這是假死。」說罷,她笑咪咪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瓶,擰開塞子,傾倒下去,那蛇登時便被灼燒出了兩個血洞,這下徹底不動了。
做完這一切,斛蘭扭頭瞧楊么兒的臉色。
楊么兒面上自然不會有多的表情,她只伸手碰了下瓶身,道:「厲害。」
斛蘭眨了下眼,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她將兩個瓶子一塊兒塞到楊么兒的掌心。
楊么兒下意識便握住了兩隻玉瓶。
「外面雪大風大,娘娘回去吧。」斛蘭沖她抬眸一笑。
「唔。」
楊么兒扭頭看了鳳亭一眼,只見他一言不發地立在那裏,看向她的目光冷淡,又帶着一點天生的凶戾味道。
她皺了下鼻子,捏着瓶子,從頭上拔下一支步搖,遞給斛蘭,「同你,換。」說罷,她這才同春紗走了。
斛蘭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她倒是當真不怕的。她當是真天真?」
鳳亭啞聲道:「你將葯給她?」
斛蘭嘆氣道:「不過是怕你死在外頭罷了……」
楊么兒揣着瓶子回去,便與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兒一併鎖在小柜子裏。
斛蘭給她時動作十分隱秘,旁人只瞧見楊么兒遞步搖的動作,並沒瞧見給瓶子的動作,自然就沒有報到蕭弋那裏。
蕭弋只知步搖給了人,但僅這一點,就足夠叫他覺得不快了。
等考校了楊么兒今日的功課,哄她入睡後,他登時面色一沉,道:「日後盯住天淄國的六公主,若是靠近娘娘一丈之內,便要將其攔下。」
「是。」
只是那日後,斛蘭與鳳亭便都閉門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