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楊么兒頓了頓,點了下頭,伸手將被子往上拽了拽。
不多時,蓮桂便端着湯碗回來了。
熬的是紅棗枸杞湯,她扶着楊么兒坐起來,將一碗湯喝去了小半,楊么兒眨了眨朦朧的眼,困意上了頭。
她軟綿綿地躺倒下去,蓮桂將湯碗交與旁人,叫他們拿下去收拾了,她便坐在了床邊的腳踏上,抬手扯下了帷帳,聽着裏頭的呼吸聲逐漸均勻起來。
娘娘睡著了。
「在此地守城的是烏力罕,他是木木翰大王胡思勒的叔叔。在此地駐紮已有十餘年,每年給木木翰當先鋒,騷擾大晉和大月國的邊城……」蕭弋淡淡道。
一人沉聲道:「臣聽聞過此人,十年前是木木翰有名的勇士,又因為是胡思勒的叔叔,所以才被派遣到越城,頂替掉了原先的將軍烏日達。他手下的兵不好打。」
蕭弋道:「無妨。」
那人便道:「與此人作戰,臣心下着實沒有底……倒也不怪大晉士兵,只怪木木翰人從來都是驍勇善戰之輩,那烏力罕還聲名在外,少有不怕他的人……」他一邊表明退意,一邊還沒忘記給自己挽回一下面子。
蕭弋掃了他一眼。
那人繃住面容,作出一臉誠摯憂慮之色,對上蕭弋的目光,都還敢一邊搖頭一邊嘆氣。
在朝中,他自然樂得聽皇上的,可到了這兒,誰想去送死呢?
這一路行來,蕭弋也早就將這些人,究竟是個什麼貨色,摸了一清二楚。
他帶了大軍二十萬,其中有號稱「天子親軍」的二十六衛,有曾經在名震寰宇的晉陽軍,還有鈞定侯手底下的定軍……
其中二十六衛由蕭弋直接掌軍,其餘無人能號令,也無人敢號令。定軍則自然由蕭成鈞兄弟掌領。
而晉陽軍分四大營,方才開口那人,便是其中一營的參將,其人姓董。
文帝在時,晉陽軍最多時曾擴充到六十萬兵士。
六十萬人在他手中化作了利器,征戰四方,以至於至今,大月、天淄、新羅等國,都仍舊以大晉為尊。
只是木木翰到底野性難馴,惠帝繼位始,便一反反到了今天。
蕭弋不緊不慢地出聲道:「既如此,董參將率晉陽軍西大營,留守邊城。王參將、馮參將、蕭世子,分別率晉陽軍東大營、定軍上下,隨朕與二十六衛一併,攻越城。」
董參將鬆了口氣,忙道:「臣便在此地恭候皇上大勝歸來!」
王參將的臉色便不大好看了,便是他說要等大月國、天淄國的人出手相助,再行出兵。現下自然滿心以為,這一去怕是要去送死的。
馮參將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是李家人,聽從李家的指使,自請上了戰場,可真要他付出性命,那可是不行的。
蕭弋卻不再瞧他們的臉色,只看了一眼蕭光和。
「爾等都歇息吧,待夜間子時行軍奔赴越城,不得有誤。「
「臣遵旨!」
蕭弋轉身走了出去。
王參將嘆了口氣道:「如何攻城,連個章程也沒有。」
馮參將低聲道:「皇上到底是不善兵事。」說罷,馮參將看向了蕭成鈞,笑道:「先前世子在緬甸、石城都平過亂吧?怕是要仰仗世子了。」
蕭成鈞並不理會他笑臉,冷淡道:「不敢當。」
說完,蕭成鈞便也跟着走了。
蕭光和自然也跟上了自己的兄長。
馮參將忍不住冷嗤道:「倒是同他爹是兩個性子。」
蕭光和快步跟上了蕭弋。
蕭成鈞伸手去抓,沒能抓住。
「皇上。」蕭光和先朝蕭弋躬身行禮,隨即才直起身來,道:「娘娘……娘娘留於邊城?」
蕭弋回過頭,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領騰驤衛留守邊城。」
蕭光和張了張嘴:「我,我不敢……」
蕭弋看了一眼從後頭跟上來的蕭成鈞,道:「那便讓你兄長教你。」
蕭光和又張了張嘴,最後到底是閉上了。
他心中始終耿耿於懷,李妧做戲要拉他入局,讓他去退柳家親時,卻反牽連了那時仍是姑娘的皇後娘娘。
也正因為這樣的牽挂,他才總不自覺地去想對方如何如何。
他心道,若是皇上要帶兵去打越城,至少,至少他留在邊城,倒是個可信的,他總會想法子保護皇后的,也好解了心下的那點愧對。
蕭光和轉頭,正對上兄長的目光,他結巴了一下:「皇、皇上說要將騰驤衛交給我,讓我領着駐守邊城。」
「要你護衛皇后?」蕭成鈞問。
「是、是吧。」
「隨我過來罷。」
「是、是。」
蕭弋緩步走進了院子裏,宮人們朝他屈身行禮,只是都並不出聲,一時間院子裏靜悄悄的,似是怕驚醒了皇後娘娘。
蕭弋跨過門檻,進入到門內。
屏風后,依稀可見床榻上的身影。
蕭弋走上前去,蓮桂這才立時站起身來,躬身道:「皇上,娘娘已經睡熟了。」
「嗯。」蕭弋抬手揭起帷帳:「出去吧。」
「是。」
室內轉瞬間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蕭弋伸出手勾在了楊么兒的腰間,只聽得物件與物件相撞的聲音,她腰間的什麼東西被取了下來。
蕭弋將其托在掌心。
那是一隻精巧綉囊,常年被她佩在腰間。
蕭弋抽開綉囊的繩子,取出了其中的東西。
平頭翹尾,為虎狀。
金玉製成,長約二三寸,身刻銘文,分量微微沉手。
是虎符。
這是文帝留下來的虎符。
在他的手記之中有記載,晉陽軍中曾單獨分出一營,是為龍虎營,其中盡選軍中兇猛忠勇之士。正是這一群人,方才是文帝麾下真正的虎狼之師。
後來文帝身死,晉陽軍三次易手、重組,龍虎營被打亂分散。就算有人聽見「龍虎營」三字,也往往會聯想到二十六衛的龍虎衛上去。
大晉士兵入籍,記為軍戶,世代相傳。
文帝時的龍虎營士兵雖已經死去了,但他們的後人仍舊將這個編製傳了下來,至今日,龍虎營仍在,依然聽從這枚虎符調動。
文帝將手記、虎符封於一處。
只是惠帝在時,因與木木翰一仗,徹底心灰意冷,整日渾噩度日起來。反倒是蕭弋後來無意中發現了此物,他翻看手記后,還尋得了文帝曾寫的兵書。
蕭弋將虎符握在掌中,那隻綉囊也順便放入了袖中。
他抬手摩挲了兩下楊么兒面頰。
她的確睡得極熟,這樣也沒有醒來。
蕭弋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方才起身,走到門外問:「幾時了?」
「將要子時了。」趙公公答。
「走罷。」
「是。」
蕭弋換下了身上的常服,披上了盔甲,他的頭髮束成冠,露出銳利的眉眼。
他面色冰冷地走出去,翻身上馬。
蕭成鈞等人跟隨他左右。
「啟程!」蕭成鈞高喝一聲。
只聽得兵甲武器碰撞之聲,隨即便是腳步聲響起,眾人一併朝着城門邁去。
蕭弋帶走了十五萬大軍,一路急行軍,行到了越城附近。
他雖身在深宮,但卻從未遮蔽雙眼,對外界一切俱都不理不睬。
烏力罕是厲害。
但那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