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們正低低地說著話,聲音低柔,叫人聽不大真切。
可縱使是聽不大真切,楊么兒也覺得裏頭像是摻了什麼味道,帶着一絲絲甜媚,不輕不重往人的心上撓。
這並不讓她覺得悅耳。
反而像是書本里大聖被念了緊箍咒一般。
難受……
楊么兒茫然了一瞬,便想要湊近些去聽。
她一手扶着屏風,身子便要往前。
那屏風轟然便倒了下去,將桌案旁的女子驚得跳了起來,連忙拍着胸口,往後退去,旁的旖旎心思都被那屏風給揮散去了。
門外侍衛同時也是一驚,叩門道:「皇上?」
「無事。」蕭弋道。
他轉頭看向了楊么兒。
「過來。」他沖她伸出手。
楊么兒沒動。
「方才嚇着了?」蕭弋問。
她還是沒動,甚至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連「啊唔」一聲都沒有了。
蕭弋瞧了瞧她的模樣,單薄的裏衣外頭只披了一件外裳,瞧着便叫人覺得冷,她又膚白如雪,青絲這樣懶散地垂在頰邊,看着像是從冰天雪地里走出來的雪女一般。
蕭弋一滯。
他竟然從她身上看出了點點冷意?
「么兒。」蕭弋仍舊抬着手沒有放下來。
可楊么兒偏是動也不動,眉眼還是那樣的眉眼,不見一絲旁的情緒……
兩名女子便怔怔看着這一幕,似是沒想到天子原也有這樣縱容而又溫和的一面。
「皇上。」一邊的女子低低出聲:「方才着實嚇死奴家了。」
楊么兒這才往前走了一步,她那從來沒有過分外露表情的眉眼、唇都漸漸有了變化……
她的眉梢向下趴了趴,眼眸底承載着水光之色,嘴角不自覺地抿住了,鼻子也皺了起來。
等走到了蕭弋近前。
她抬起手,搭在他的掌心。
落下時卻是「啪」的一聲,似是帶了怒意。
連楊么兒自己都驚了一跳。
她的眼底還水光瀲瀲,但她的身體卻僵在了那兒,唇微張,似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她也不知此時該說什麼好,從前也沒誰教過她呀。
她便呆愣愣的,不出聲了。
蕭弋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暗色,他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掌,牢牢攥着。
他不再看那兩個女子,轉而脫下自己的外衫,又為楊么兒披上了一層,如此將她裹了個嚴實。
楊么兒便似木頭一樣站在那兒。
唉。
皇上的衣裳帶着暖暖的氣息。
她被暖意熏得酸酸的,頭酸酸的,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蕭弋隱約瞧出了她的癥結所在,可他又不大敢信。
她從來無憂無慮,對旁人感知微弱,又哪管旁人做什麼呢?她只記掛着吃喝玩樂與睡覺。
但他還是一指那兩名女子,道:「這二人要來獻舞,么兒要看嗎?」
他手指着女子,目光卻緊緊釘在了楊么兒的面龐之上,他恨不得望進她的眼底里去,將她的心思一點一點都挖出來……
楊么兒突然面頰一鼓,像是一口氣噎在喉嚨里,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瞧着便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蕭弋抬手戳了戳她的面頰,聲音低緩地道:「么兒,要,不要?你得親口說與朕聽。否則,朕又如何知曉?」
楊么兒露出了一點貝齒。
她將唇咬了咬。
兩名女子原本還滿腦子的欣喜,以為當真要完成知州大人的交代,勾搭上這天下獨一位的貴人了……待到這會兒,她們那腦子終於漸漸轉過了彎兒來。
原來……
原來她們是給人家充當情趣玩意兒的。
楊么兒覺得腦子裏有些暈得厲害。
像是遇見了一件她無法處理,也從未處理過的事兒,這讓她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她覺得胸口一麻,便歪過頭去,一口咬住了蕭弋的手指。
蕭弋指尖一疼。
當是出血了。
他垂眸看去,卻沒有掙開。
只覺得一剎那,伴隨着疼痛的,還有別的刻入心間的東西。
蕭弋突地低低地笑出了聲,他的眉眼還是籠着冷漠陰鷙之色,但嘴角卻挑得高高的:「……么兒好大的醋意。」
楊么兒嘗到了一點甜腥味兒,唇邊濕潤。
她呆了下,才鬆開了牙。
她咬他了。
她怎麼會做這樣的動作呢?
楊么兒這才緩緩抬了抬眸子,小心地對上了蕭弋的面容,對上了他的目光。
她掐住了自己發麻的指尖,胸口好像被誰塞了一團會動的活物進去,攪着又悶又疼,她覺得自己都快要呼吸不過來了,眼前一陣陣地眩暈。
她張了下嘴,想說話,可最後又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說什麼,她不知道。
「么兒。」蕭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他再度有耐心地托住了她的腰,將她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道:「你同朕說,要還是不要?」
他受傷的那隻手垂落在身邊,指上的血蹭了一點到衣裳上,所幸衣裳是玄色,蹭上去倒也看不大清。
反倒是一邊的兩名女子看得心驚膽戰。
今日爭執,豈不是因她們而起,若是,若是鬧得不好……那她們豈不是要被捉去砍頭了事?
女子忍不住出聲道:「皇上,奴家……」
奴家想走。
蕭弋叫她這樣一番打斷,心下不快,便立時轉過頭,目光森寒地掃了她們一眼。兩名女子只好閉了嘴,再不敢出聲。
到這會兒,她們便已經有些後悔了。
早知便不該踏入這道門。
「么兒。」
楊么兒這才艱難地從喉中擠出來兩個字:「……不要。」
可這是不對的。
從她學會表達之後,便常會說「要」,「我要這個」「我要那個」「我想要這樣」……因為她骨子裏明白,不能說「不要」。
甜的、令人歡愉的,要。
苦的、疼的,也得要。
「人要知足。」娘常同她說。
她不大懂得何為知足,但她知曉,餓了不能說,困了不能說,冷了不能說……若是說了,便是……便是……
楊么兒努力從書中拽出了四個字:恃寵而驕。
於是她說完便緊緊閉上了唇,但她又梗着脖子,抬頭緊緊盯着蕭弋,心跳如雷也不想要往後退。
她不能這樣做。
可她想要這樣做。
她的唇微微泛着白,面容也泛着白,好像呼吸不過來了。
蕭弋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張嘴。」
楊么兒盯着他,一雙漂亮的眼眸歸於一片沉寂的黑。
「么兒要將自己活活憋死,然後來氣朕嗎?」蕭弋無奈地道。
楊么兒這才張嘴喘了口氣,她想了想,艱難地從喉中擠出來一句話:「我不說。」
她伸出手去拽蕭弋托在她腰間的手掌,她又抿了下唇,道:「我不同你說,不同你說話。」
這於她來說,大抵就是很了不得的發脾氣了。
蕭弋卻將她扣得更緊,他俯下身湊近了她的面容,他的聲音傳遞出一絲強硬的味道:「么兒今日不同朕說清楚,便走不了了。」
楊么兒眼底染上點點怒意。
蕭弋便將她打橫抱起來,這才拋下一句話,同那兩名女子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