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思思自記事起就過着眾星拱月的日子,滁州的胡家只她一個主子,那些下人們天天將她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她一直以為自己就像話本子裏才貌雙全的女主角,豈知這一天下來,她的驕傲被打擊得七零八落,連個丫鬟模樣的女人都敢羞辱自己。
「你竟然敢說我……」那個丑字卡在喉嚨處,怎麽也吐不出來。
「丑啊,你沒照過鏡子嗎?就你這樣的長相,連自己身邊的丫鬟都不如,還好意思出來四處跟男人勾勾搭搭,我勸你還是多長個心眼,但凡看到你這尊容依舊上勾的男人,不是騙財就是騙身的。」周月上真覺得自己太仁慈了,這樣的人就應該被騙個幾回才會認清事實。
「你……我……我一定會告訴我爹,讓他……」胡思思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你爹你爹,真以為你爹是天王老子,誰都可以收拾?我告訴你,縱使你爹官再大,上頭還有更大的,小心你四處惹禍,給你爹招來麻煩。」
胡思思拚命按着胸口,腦袋一片空白,從小到大她沒受過這樣的氣,這個死丫頭……不收拾她,自己就不姓胡!
她跺着腳,扭着身子跑回房間,還隱約傳來罵聲和哭聲。
周月上搖頭嘆氣,正要回房,走廊的陰影中走出來一個人,正是那位老僕。
「顧少夫人,我家小姐多有冒犯,老奴代她賠不是,還請少夫人海涵。」
「好說,只要不打我相公的主意,她哪怕捅破了天都與我們無關。」周月上剛才罵了一通,火氣散了許多。
這老僕一看就是閱歷豐富,精通世故之人,面對自家小姐也是頗為無奈,「實不相瞞,我家小姐一直養在滁州,身邊沒有長輩教導,故而養成這樣的性子。老奴身為下人不能逾越本分管教主子,方才顧少夫人一番話正是老奴心中所想,希望我家小姐能以此為警示,平平安安地回到鄴京,老奴也算不負老爺所託。」
他這一番話讓周月上在心裏頻頻點頭,胡思思實在是糟心,不光是行事隨興,更重要的是一味張揚又缺心眼兒,她敢肯定,要是沒有這老僕一路護送,只怕還沒出滁州就不知被騙到哪個山溝去了。
「胡小姐的性情我一個外人不好置喙,不過她明目張胆地想賴上我相公,恕我不能忍,女子萬不可沒有底線,方才我所言並非危言聳聽,鄴京世家盤踞,樹大根深錯綜纏繞,你家小姐這般胡來,遲早會連累你家老爺。」
老僕深以為然,也是憂心忡忡,「顧少夫人所言極事,老奴一定會提醒老爺。」
交淺不宜言深,畢竟是人家的事情,要不是胡思思糾纏晏桓,周月上才不管她想如何做死,話說到這裏已是極多,她便不再多言,轉身回房。
她重新躺回床上,還是睡不着,晏桓他們半夜不在房間裏,是去做什麽了?
他們總是神神秘秘的,一定是謀划著如何對付祥泰帝的大事,前世祥泰帝是三年後被趕下帝位的,然而這一世晏桓進京的時間似乎提前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改變,但一想到自己穿越重生兩次,可見世間有許多事情根本解釋不清楚,既然無法解釋,不如靜觀其變。
想到這裏,她拋開腦中所有想法,閉上眼睛,許是剛才發泄過了,心情舒坦一些,迷迷糊糊間慢慢進入夢鄉。
晏桓和耿今來此時正在一間民宅里,似乎在等什麽人,桌上燃着油燈,燈罩邊緣被熏得有些黑,兩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淡定從容,站着的不停往外張望。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院門被敲響,然後是開門聲,再然後是腳步聲,只見兩個黑衣暗衛行色匆匆,後面跟着一位白須老者。
暗衛一進屋中,立馬下跪行禮,老者眼神微閃,也跟着要下跪,耿今來趕緊上前虛扶一把,口中稱呼着,「蔡神醫。」
蔡神醫一路風塵僕僕,滿臉倦容,兩個暗衛帶着他一路疾馳,日夜兼程,這才能在今晚到達衛州城。
他早年懸壺濟世走南闖北,是見過世面之人,一看暗衛的身手就知出診的病人是個大人物,只不想對方這般年輕俊美。
晏桓優雅地伸出手,放在脈枕上。
蔡神醫凈過手,擦乾水氣,緩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搭着脈,末了收回手,神色古怪地看了一下這冷顏的俊美公子,又看了一眼送他來的兩個暗衛。
「公子的毒已解,為何還要派人去尋老夫?」
他們一路上馬都不知換了多少匹,他一直以為病人生命垂危,卻不想這位公子精神尚佳,毒已解了大半,壓根無事。
晏桓手收回,掩好袖子,上一世,蔡神醫是一年多後才尋到的,彼時他的毒早已深入骨髓,今生他已知先機,雖然記得藥方子,但為免疏漏,還是得讓蔡神醫診過脈才能放心。
「實不相瞞,自打知道自己身中離花之毒,我看過許多大夫,他們開的方子各不相同,卻無一對我的毒症,最後我索性聽天由命,自己鑽研藥方,卻不想歪打正着。」
蔡神醫難掩驚訝,近兩年來他一直在摸索離花毒的解毒之法,故而一聽是身中離花之毒,他便二話不說跟着暗衛離家。
「公子體內還殘留些許毒素,不過並無大礙,方才老夫診脈,若是估得不錯,公子是一年多前中的離花,算算日子此時應該毒近骨髓,而今公子毒未入五臟,想來那藥方子極為對症,不知那方子可否給老夫一看?」
但凡醫者無不對奇難病症痴迷,蔡神醫一邊感嘆着天意,讓這公子自己解了毒,一邊對方子十分好奇。
晏桓看了一眼耿今來,後者立刻拿出早就寫好的方子。
蔡神醫急切地拿過來,邊看邊拍大腿,「妙啊,妙啊,竟與老夫想到了一處!」
「當真如神醫所想?」
「沒錯,這方子上的幾味葯老夫都試過無數回,還有一、兩味不太確定,看你方子上的藥名,老夫心裏便有數了,敢問公子可否將藥方賣與我,多少銀子都使得。」蔡神醫求方心切,眼裏的渴望泄露了他的激動。
「這方子在我手上也沒什麽用,送與神醫還能造福世人。」晏桓說道。
這原就是蔡神醫鑽研出來的,他不過是得了先機,行了盜用之事,如今毒已解,正應物歸原主。
「公子大義,那老夫就收下了,為表謝意,我替公子開一劑清餘毒、固本培元的方子,以後但凡公子有差遣,可去出雲山找我。」蔡神醫撫着短須,紅光滿面,很快寫了一張方子交給晏桓。
晏桓看了一眼,仔細收進袖中,隨後吩咐道:「帶蔡神醫下去歇着,好生招待。衛州頗有些景緻,要是蔡神醫有雅興可以逗留一、兩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也好,多謝公子。」蔡神醫拱手作揖。
暗衛們領命,帶着蔡神醫離開。
外面夜色黑沉,天氣已漸漸轉暖,夜裏卻還是寒氣逼人,晏桓一身深色的大氅,烏黑的靴子一步一步踩在地上,悄無聲息。
耿今來距離一步之外,緊緊跟隨着,主僕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臨近客棧,只見好幾道人影鬼鬼祟祟的靠近後門拴馬的地方,其中一人用指輕叩木門兩下,很快門打開,裏面探出一個人,左顧右盼了下便讓幾人進去。
晏桓眼一眯,認出開門的是住店的客人,白日在大堂見過,他看了一眼客棧的二樓,眸色微沉。
「主子,這幾人應是衝著那胡公子去的。」耿今來稟報道。
這點不用懷疑,胡思思露了財,自然入了有心人的眼,想來個裏應外和,神不知鬼不覺地發筆橫財。
幾人悄悄進了客棧,正欲爬上二樓,卻不想憑空一個石子打在最前面那人的頭上。
「誰?」那人低喝着。
「一群宵小。」暗處傳來一聲冷哼,緊接着一個老者現身,輕蔑地看着樓下幾人。
幾人對視一眼,認出這老者是那胡公子的下仆,裏面接應的人尤其納悶,整個客棧都放了迷煙,怎麽還有人沒中招?
「讓開,少管閑事,我等只想謀財,不想害命。」
老僕冷笑連連,「好大的口氣,你們想動我家公子,也要看看我燕不為答不答應。」他說著,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長劍。
聞言,晏桓微凝着眉,燕不為此人專盜貪官污吏,乃二十年前叱吒江湖的江洋大盜,官府幾次派人捉拿都無功而返。
可就在某一天,他突然從江湖上消聲匿跡,多年來行蹤不為人知,不想竟在此地遇到,且當年的江洋大盜還成了下人。
那幾人年紀輕,並沒有聽過燕不為的大名,觀他長相平凡,身量不高年紀又大,只道是個無名小卒,再者一個護送的下人便是有些功夫傍身,又能厲害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