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需要幫助
民國某年,夜幕下的江城,華燈初上,商業街人潮湧動。
於虹婷頭戴小帽,精緻的臉蛋上掛有兩抹紅暈,是因為剛才喝了幾口酒的緣故。這位富家女淑雅端莊,亭亭玉立,好似百合盛開,甜笑間眉眼流蘇,情不自禁地挽上男友的胳膊。
與她一同漫步在撩人月色之下的柳雲堂身姿挺拔,高而瘦,極為有型。
他的髮絲被風吹得凌亂,身上的衣服是早上隨手從衣櫃裏翻出來的,有明顯褶皺。可走在人群中,自帶氣場。瀟洒沉穩中透出貴氣,大大咧咧中夾雜細膩。他基本上屬於熱情開朗的人,不過時而又給人難以捉摸的印象。偶爾冷冷的,帶着疏離感。偶爾傻傻的,像個幼稚的孩子。
“虹婷,送你回家吧。”他牽起女伴的手,準備去對面叫黃包車。不料剛剛拉住的手,竟被掙脫。
“大偵探,你好不容易放假一天,說好要陪我的,我不回去!”於虹婷把腦袋靠向身邊堅實的臂膀,笑道:“再陪我走走,我捨不得離開!”
柳雲堂陪於虹婷逛了一天,腰腿酸痛,簡直比跟蹤辦案還累人:“你出來這麼久,你爸媽會擔心的。況且,你爸一向看不上我,要是讓他知道你和我約會,這麼晚還不把他的大寶貝送回去,我真怕他會一怒之下關你禁閉,再找人砸了我的偵探社!”
“沒事兒,我騙他們說今天和同學聚會,回去晚些沒關係!”
“這麼說,叔叔阿姨還不知道我倆的關係?”
於虹婷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半年前,柳雲堂意識到自己對於偵探事業的喜愛,悄悄經營起一家偵探社。不料這件事很快被家人知曉,反對之聲鋪天蓋地,差點沒將他淹沒在家人嘈雜的對話中。而於虹婷的父親在從女兒口中得知此事後大為不解,本就對柳雲堂不甚滿意,如今又見他混跡於危險行當里,保守的大腦受到衝擊,一氣之下喝令女兒與此人減少往來。
怎奈於虹婷被柳雲堂迷得花枝招展、飄飄欲仙,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能依偎在他寬廣的胸前。兩人相識多年,好不容易擦出了愛情的小火苗,豈能就此放手?
作為家中獨女,與男人交往這等大事關係到以後的婚姻,如果讓父親知道她和柳雲堂在談戀愛,她擔心有強迫症的父親會在這件事上犯毛病,像強迫傭人必須在米飯上撒九粒兒黑芝麻那樣,強迫她另選情郎,所幸搞起地下戀情。
行走間,柳雲堂忍不住在於虹婷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就像是啄木鳥急切地要捉樹上的蟲子,吻得是既快又狠,撩得於虹婷嬌笑着撲進他懷裏,激動地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哎,連交個女朋友也要秘密進行,倒是符合我的工作性質!”
“你別急,我會找機會說的。”
兩人經過和合點心鋪,柳雲堂被香噴噴的氣味勾得邁不動腿。他特別喜歡甜食,總是對形狀可愛、外表圓嘟嘟的小糕點一見鍾情。
他掀開門帘,大步邁向櫃枱:“來幾個紅豆甜糕!”
小夥計眯眼憨笑,給了他一記重拳:“不好意思,最後幾塊甜糕被這位客人買去了。你選別的吧!”
這可是他最愛吃的甜糕,今日居然無緣吃進嘴裏,情何以堪?
柳雲堂扭頭看向身邊的女客人,只見她身穿黑色斗篷,斗篷帽子罩在頭上,周身散發出一股胭脂香氣。
她轉過臉,眼泛幽波,高鼻紅唇,禮貌地朝柳雲堂笑了笑,從紙袋裏拿出一塊紅豆甜糕,並將袋子遞到柳雲堂身前:“我只拿一塊嘗嘗就好,剩下的你拿去。錢付過了。”
沒想到這女子如此大方,柳雲堂將紙袋握在手中,笑得燦爛:“謝謝,我給你錢!”
女子同樣露齒燦笑:“算我請客!”隨後抓起櫃枱上的一袋綠豆酥餅,轉身而去。
“你們認識?”於虹婷推了推柳雲堂的胳膊。
“不認識。”
“那她為什麼請你吃糖糕?”
“個人魅力,沒辦法,不管走到哪裏,都有好事發生。”
柳雲堂拉上醋意正濃的女朋友來到路燈下,視線在交錯的行人中搜尋。剛才那個女人說話聲音嬌媚,盪着暖流,可她的眼神卻是冰冷的,整個人看起來偏向理性。
於虹婷冷笑道:“一看就是個狐狸精,對陌生人都這般殷勤。倘若熟悉了,還不得主動投懷送抱呀!”
“那叫熱情,熱心腸。”柳雲堂試圖幫助那位熱心女郎說幾句好話:“你以為狐狸那麼容易成精嗎?那要多好的運氣才能撞見一個!”
“不是狐狸精,那也是兔子精、蛇精、烏龜王八精!”
柳雲堂越是向著那女人說話,於虹婷就越發生氣。她嘟嘟嘴,搶過一塊糖糕,大口嚼起來。
身披黑斗篷的女子名叫方清影,她匆匆穿行在人群中,急着去工作。
她走進茉莉俱樂部的化妝間,其他姑娘們正在梳妝打扮,忙得熱火朝天。屋裏嘰嘰喳喳,像有萬隻鳥兒在鳴唱,伴着五顏六色的裙擺,她的耳朵和眼睛一時間有些忙不過來了。
“那幾個姑娘可真鬧騰!”方清影對身邊的舞女佟香香說著,視線落在新來的幾位歌者身上。
佟香香一邊往臉上撲粉,一邊大聲說:“等一會兒唱到嗓子冒煙,她們就安靜啦!”
何止她們,待到方清影腳踩高跟鞋陪男人跳上幾曲后,也會累到不願多說一個字。
“清影,剛才我聽說,小菲這幾天沒來,是因為找到了避風港,還是個黃金港,以後怕是都不用再出來跳舞了。”
面對佟香香意味深長的一抬眉,方清影會意地點點頭:“她運氣好!”
佟香香馬上接話道:“你運氣也不差呀,那個胡先生經常來找你,十有八九是看上你啦!就是不知道他的背景如何,靠不靠得住。”
提起這個胡先生,方清影心頭一熱,暖意融融。好歹在燈紅酒綠的浮華世界裏,還有個男子對她傾心,也算是疲累生活中的一點星輝,光影爍爍,每當前途霧靄瀰漫時,總能叫她像口中含了蜜糖,甜上一甜。
佟香香塗著眼影,抱怨聲聲:“我跳了這麼多年,就沒遇上一個靠譜的。可惜了我這火眼金睛!”
方清影急忙安慰:“唐僧就那麼一個,妖精倒是一大堆,競爭如此激烈,都想吃那口肉,肯定不容易。你着什麼急呀?說不定哪天,唐僧就自己送上門兒了!”
“就怕我一開門,門外面不是唐僧!”
方清影瞥了眼鏡子裏的佟香香,疑惑道:“不是唐僧是誰?”
只見她笑得前仰後合,頭上的羽毛髮飾抖個不停:“豬八戒呀!”
後台喧嘩,前台熱鬧。
樂隊的演奏激情四射,小號與琴鍵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波波音浪無休無止。
舞池中燈影交錯,香色迷離,婀娜美人個個扭動腰姿,盡展萬種風情。
酒吧區陳列的各色酒瓶被燈光晃得五彩繽紛,吧枱后的侍者哼着小曲兒,正將面前的一排玻璃杯倒滿。
紅色的葡萄酒,血一般暗紅。
一位油頭粉面的服務生拿過幾杯酒放到托盤上,踩着舞點兒靈活地由舞池這邊游到那邊,好似幽靈,行走於男女之間,不留一絲痕迹。
在結束約會後,柳雲堂獨自來到俱樂部。他走進電話間,撥通了偵探社的電話,聽筒里傳來秘書何小元輕柔的話音:“你好,這裏是偵探社。”
柳雲堂詢問起今天有沒有顧客,聽到何小元的回答后,他皺了皺眉頭。
自從偵探社營業以來,生意冷清,顧客寥寥無幾,今天又是無比清閑。看來,這個月要付給秘書的工資,柳雲堂又得自掏腰包,從自己的生活費里出了。
他來到舞池邊,目光在舞動的男女中來回逡巡。
按照原計劃,今晚他要在俱樂部與一位好友見面,可是等了許久,也沒見到那位友人的身影。他意識到,自己被放了鴿子。
可是,他卻在尋找中瞧見一位身穿暗紅色絲絨旗袍的女子正在跳舞。她的舞伴是一位胖先生,身材臃腫,但是步伐靈活。有那麼幾次,她被胖先生搖搖晃晃的動作逗得眉開眼笑,甚是開懷。
柳雲堂在周遭迷亂的昏光中努力辨認那張面孔,最後他確定那個舞者就是在點心鋪請他吃糖糕的女人。沒想到還會與她相見,柳雲堂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打聲招呼,沒想到一曲唱罷,舞者紛紛散場,那個女人離開了他的視線。
此時的方清影急需找到一處安靜角落讓自己歇歇。她靠在距離樓梯不遠的牆邊,脫下一隻鞋,揉了揉酸痛的腳掌。
這時,一個身穿風衣的男子快步而來,差點撞在她身上。
這名男子像是喝醉了,晃晃悠悠地一手撐住樓梯扶手,一手按在腹部。他扭頭看了一眼方清影,臉上的汗珠十分醒目。
方清影愣了幾秒鐘,見他似乎體力不支,隨時都有癱倒的可能,於是上前相助:“先生——”
那男子用極為低沉的嗓音問道:“後門在哪兒?”
“在走廊盡頭。”
“你能帶我過去嗎?”
男子渴求與渙散的目光使得方清影無法拒絕,她扶着這位先生沿着走廊來到後門。
門外是一處小院子,相對於音樂流轉的室內,那裏簡直就是寂靜的天堂。
“你叫什麼?”男子彎着腰,痛苦地抬眼朝救助他的女士擠出一抹笑。
“我叫方清影,清風的清,影子的影。”
“有人正在找我,我需要幫助!”
男子忽地眉頭緊鎖,肩膀擦着門前的立柱猛然下滑,單膝跪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喘息。
方清影俯身查看,這才注意到藏在他風衣內的秘密:一灘鮮紅血跡。
她震驚不已,眼見那人按於傷口處的手指間,仍有紅色液體緩緩流出:“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