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謝道友

我跺了跺長期蹲下而導致麻木的雙腳，捋捋隨意地披散下的髮髻，有些頭疼。

誠然，這是我離開酆都的第二天，在與小世界中的怨氣作鬥爭時，我光榮榮地耗費掉辛苦恢復的靈氣，再次淪為毫無靈力空有一身力氣的廢人。此刻，我正蹲在京都一處客棧的后廚中，拿着髒兮兮地桌布，吭哧吭哧地清洗着充滿油垢的盤碟。汗水滴落，在漆黑的臉龐上劃出一道嫩白的溝壑，照着腳邊水坑女子抬手抿了抿臉，又是一個渾如黑炭的面貌，只依稀窺得那雙眸子確實神采動人。

入夜，我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寄居的草屋，理了理牆角雜亂的乾草，正要安然躺下時卻生生被一坨軟物膈了起來。我一驚，僵直了身子坐起，暗嘆果然還是沒有適應身旁有隻活物。

垂手看了看身旁的狐狸，它腰肢柔軟，毛色純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觸感舒適，粉紅的小鼻撲閃撲閃，濕濕的氣息打在手心，痒痒的。

看着白狐我有些悵然，歪頭想了想，雖然靈氣盡失，但作為神仙，起碼的仙氣我還是有的，若是贈這白狐一口仙氣，也不知它能否醒的過來。躊躇了一會，我過了口仙氣與這白狐，它的頭蹭了蹭我的手心，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終是醒了過來。淡粉色內睫掀起，一雙好看的狐狸眸瞧見我，疑惑地眨了眨眼，鉗起它柔軟的身軀，強迫它的一雙眼睛正視於我，“說，你跟着我，有什麼目的？”我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嘴臉。

白狐歪頭想了想，委屈地眨了眨眼，便掛上了兩顆碩大的淚珠，一雙嬌媚的眼睛水靈靈地望向我，全然一副嬌憨的模樣。我素來受不得這毛茸茸的生物裝傻賣萌，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想你也不過是個靈智初開的傢伙，我倒同你較什麼勁。”它聽了，曉得我與他沒有威脅，便安心地拿它小巧的狐狸頭蹭了蹭我，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樣，惹得我幾聲輕笑。

拎着它的耳朵警告了一番，我便將白狐丟遠了，撲向柔軟草垛，又用撿來的樹枝畫了個圈，“不管你是誰，如今你我皆法力盡失，你要曉得，我如今帶着你不過是因為仙家素來講究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你呢，想要明天的飯吃呢，就莫要靠近這圈裏。”白狐聽話地點點頭，窩在牆角睡去了。

入夜時我做了個夢，夢中彼時我修鍊得法初具靈智，對這世間的一切尚還新奇，所以極喜在這山間四處遊盪。我總愛幹些荒唐之事，譬如嚇一嚇雨夜裏無處可住的書生順便偷了他的話本，或是靜坐在旅人的火堆旁，聽那些稀奇的故事。

一日午時，我正躺在木槿樹的樹榦上小憩。卻聽“呔！”的一聲，一毛髮旺盛邋裏邋遢的鬍子大叔橫在山路中間擋住了一對逃荒模樣的父女，那老父一身瘦骨，卻硬氣地站在女身前，女娃子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只一雙水汪汪的眸子露在外面，看得人心神蕩漾。卻聽鬍子大漢扯着喉嚨喊着爛俗的“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瘦弱的父女顫抖地依偎在大漢面前。我幽幽地“切”了一聲，對鬍子大漢的說法表示鄙夷，卻暗自里想着：我誕生之時，這靈俊山可還是個小水窪呢。

收回視線我閉眼寐了一會，無奈樹下的吵鬧聲太大，懊惱地起身拂了拂身上落下的葉子，跳落在木槿樹下。我方一落地，卻見一物飛速地取向我的面前。

我一驚，低頭卻瞧見，那女娃跪伏在我身前，她的臉上滿是血污，衣衫亦早已破爛，一雙血紅的眸子抬眼望向我，我有些心虛地望向他處，卻見女子眼眶中落下兩滴血淚，雙眼竟已沒了焦距。

她抬頭祈求地望向我我，手卻分毫不差地指向那躺地多時父親，“救他，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那聲音微弱卻清晰地傳進我的耳中，我朝那老夫看去，他胸口正中一刀，被汗水津黃的布衣上大片的殷紅幾近晃花了我的眼。

而那鬍子大漢滿足地提上褻褲，轉頭看見女娃摟着一尊山神像只覺得有些奇怪，卻也並未多想，只是伸手去拉那女娃時卻發現她早已斷氣多時。“呔！真是晦氣！”大漢啐了口吐沫，抬腳踏過女娃的屍體，卻覺得身後依稀有人在盯視他，回頭一看，那女娃雖死眼睛卻直直地望向他，只嚇得他落荒而逃，慌亂中他一腳踩空，直直跌下懸崖，摔死了。

我回頭，卻瞧見女娃早已魂魄離體，黑色的霧氣罩滿全身只留一雙血瞳幽幽地看向我，赫然一幅怨靈的模樣，無奈搖頭，我抱起老漢的身體，他微弱的心跳聲傳來，轉頭瞧向那怨靈，嘆了口氣，說道：“今日此事是你的劫難，只是這時間生生死死早有定數，你若是執着於此終會壞了自己的命數，傷人害己。”我側開身，令怨靈瞧見那老漢頭肩上的三盞命火，女娃一怔，身上的怨氣卻開始逐漸消散，終是恢復了清秀的模樣，她朝老漢拜了拜，又轉身向我重重地叩了叩，“多謝上神搭救。”我點點頭，女娃起身，魂魄漸行漸遠。

捏了個咒，我的魂魄鑽進了女娃的身子，作為回報，我將老漢收養了回去，又在山腳下為老漢搭了個院子，那老漢總喜歡在黃昏的院落門口叫我：“翠花，翠花。”儘管我多次抗議，老漢呵呵一笑，只說：“俺妞哇，土名兒好養活。”

後來山中精怪也順着他喊我“翠花”，我索性也由得他們叫，我養了那老漢三十年，直至臨終前老漢拽着我的手滿足地輕聲說道：“其實俺的女娃不叫翠花。”

老漢帶着溫和的笑意離開人世，我燒了院子，只是那以後每日傍晚時總喜歡去山腳逛逛。

淚水沾濕了鬢角，一時驚醒了夢中人。

躺在草垛上，我晃了晃頭，努力擺脫腦中虛無的念想，盤算起今後的日子。如今雖逃離了酆都卻靈力盡失，但做為補陣材料的玲瓏骨、騰蛇膽、蛟龍鱗，鳳凰羽，千年木……卻無半點蹤跡。那時雖將那魔頭鎮壓了下去，可如今封神之陣屬實如他所言，撐不過十年。懊惱地撕扯着乾草，只覺得腦中一團漿糊，窗外黑影一閃，我心頭一驚，催動將將恢復的靈力起身追將出去。

那黑影見了我倒也不急；我追得緊了，他便也飛得快些，我若慢悠悠的不想追上，他便停下來等我。曉得他大抵對我並無惡意，我也不急着追了，倒是走了起來，還順帶欣賞了些沿途的風景，他倒也不飛了，落了下來，與我一前一後地走着。

一夜無語，直至露水打濕了我的發梢，我才恍然醒悟，竟已是黎明了，抬眼看去，那人早已不在身前，朝四處望了望，卻見不遠處的石墩上赫然放着一隻玉盒，我聞了聞瞭然一笑，朝四處一拜，“多謝道友，來日我定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