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匯金入關之謎
等商煜城到了茶館,舒強也剛好走進來。
“商小姐。”舒強脫了帽,徑直走到桌前坐下,“這麼急找我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商煜城全無客套的心思,從包里拿出相片遞給舒強,開門見山道,“我今日在徐家匯教堂遇到一個叫蘇雲開的孩子,只是看相片的話,倒與蘇靜瑤這個丟失孩子有七八分像。”商煜城看着舒強,“我想叫你替我查一查這個孩子的來歷。”
舒強頗有些意外地頓了頓,“七八分像——名字叫蘇雲開,姓蘇?”
商煜城點點頭,“那個孩子大概四、五歲的樣子。按照孤兒院的嬤嬤所說,是被人賣給了養父母之後又被送到了孤兒院。我記得霍老二曾說過,當年他把孩子賣給了一對上海的夫妻,這也能對的上——”
舒強點點頭,又皺眉道,“可是我記得那對夫妻姓劉,如果果真是他們,又怎麼會給孩子取名蘇雲開呢?”
商煜城沉吟着搖搖頭,“如今一切還只是猜測,到底內情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可能這個名字並不是他的養父母所取——”她看着舒強,“陳老太當年過世時他已經三歲了,雖並不怎麼記事,可自己的名字也許能夠記得。”
“所以很可能,這個名字是陳老太或者蘇靜瑤的奶媽趙氏所取。”舒強看着商煜城點點頭,“如此倒還算合理。”
“事實到底如何,只能勞煩舒先生了。”商煜城懇切地道。
舒強只點點頭,“我知道了商小姐,我馬上着手去查。”
商煜城感激地道,“多謝你了舒先生。只因此事事關重大,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合適的人了。”
“商小姐不用這樣客氣。”舒強笑了笑,又正色道,“就算商小姐今日不找我,我恐怕也要約商小姐見面——您上次說的匯金入關貨物的事,有一些眉目了。”
“哦?”商煜城微微挑了挑眉,“舒先生查到了什麼?”
“商小姐可曾聽說過趙懷遠這個名字?”舒強反問道。
“趙懷遠——”商煜城略想了想便記了起來,“前幾日元旦舞會上曾見了趙懷遠夫婦一面,聽說這位趙先生在海關當差,可是同一個人?”
舒強點了點頭,“若是在海關當差就沒錯了。這個趙懷遠官職不高權力卻不小,所有經由虹口港入關的貨物都是由他的辦公室負責到港檢查,核准入關——是個實實在在的實權人物。”
“那又怎麼樣?”商煜城不解地看着他,問道。
舒強看着商煜城,目光肅然,“這個趙懷遠背景很深,有流言說他的後台是南京政府高層——所以他辦事一向公正無私,誰的情面也不顧忌。”舒強頓了頓,“除了陸家。”
商煜城仔細聽着舒強的話,皺眉沉思着。
“陸家的許多貨物都享受着長期免檢的待遇,甚至連偶爾抽檢都沒有——這就是陸家的貨最大的優勢。”我想,“陸家一定藉此機會大量逃避關稅,從而省下了一筆巨額的稅錢。”
陸家在其中做了些什麼勾當——商煜城並不關心,她只想知道葉慎從中獲得了什麼,到底是什麼呢?
“商小姐可是想從這件事入手,絆倒陸家嗎?”舒強看着商煜城,帶着一絲不安的神色問道。
商煜城愣了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雖然她還猜不到葉慎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但只要牽涉到他,她就不能輕舉妄動。
見商煜城否認,舒強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商小姐這樣慎重是對的。這種事雖然做得隱秘,可若是有心去查也不是鐵板一塊。陸家還能這樣順風順水,可見流言不是空穴來風——那個趙懷遠的背景絕不簡單。他既然和陸家沆瀣一氣,那這件事就不是我們平頭百姓可以觸碰的。”
商煜城點點頭,“我明白,舒先生請放心。”
舒強欣慰地點點頭,起身告辭。
商煜城倒了一杯茶壺裏已經變溫的茶水,遞到嘴邊喝了一口。
葉慎為什麼如此看重和陸家的合作?是為了陸家貨物入關時的免檢優勢嗎?可是除非他能夠在陸家應繳的稅款里分一杯羹,否則那些貨物免檢與否,與他的關係並不大——
商煜城輕輕搖了搖頭,就算葉慎能分得一杯羹,可是那筆稅款未必能引得起他的興趣。除此之外,免檢的方便之處就是走私——難道葉慎在利用陸家的貨物做走私的生意?
不對。商煜城又下意識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葉家產業眾多,就算合法的生意利潤也足夠可觀。單說現在的葉氏海運一家公司的收入也足可以比得上匯金百貨的收入,他沒有必要去冒不必要的風險。
可是如果不是從葉慎的需要出發呢?商煜城眉頭緊鎖,從葉慎的反應來看,也許在和陸家的合作上——他考慮的並不是他自己。商煜城微微閉上眼睛,手指輕輕敲着額頭,如果他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他的秘密使命——那麼他是在利用陸家行走私之事嗎?走私的又是什麼?
商煜城立刻想到了很多種可能,而可能性最大的有兩種,軍火和藥品。
想到葉慎也許一直在冒險走私軍火或者非法藥品,商煜城的心裏又驚又懼。她幾乎想要馬上找到葉慎,對他說明自己的猜測,好聽葉慎說一句自己猜錯了——他並沒有做這樣的事。
可是她明白,且不說如今只是猜測,就算自己確切地知道了一切——除了表現出一無所知以外她什麼都不能做。
坐了許久,商煜城終於克制住自己的憂心忡忡,從茶館走出來。夜風裹着刺骨的寒冷撲面而至,商煜城裹緊了大衣,匆匆攔了一輛黃包車便往家中趕去。
想必葉慎已經打過電話來,商煜城一邊進門一邊想着。自己將雲開這件事交給舒強來查——也不知葉慎會不會不高興。雖然葉慎一定想要幫忙,只是一來葉慎對這件事的了解不如舒強,二來——這件事情總歸太讓她牽挂,她不希望自己再像今天在車裏這般在葉慎面前失態。
不過還是向葉慎說一聲得好。商煜城邊想着,走進了客廳。
“小姐——”
香林站在沙發一邊,看見她進來忙輕聲喚了一聲。
商煜城抬起頭,卻見此刻正有一個人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正襟危坐,卻是幾日不見的陸景程。
“景程?”商煜城看見來人,不由驚訝道。
陸景程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香林,你先回房裏。”
香林猶豫地看向商煜城,見她點點頭,這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看來陸景程已經在家裏等了一陣,桌上的茶水已經冷了下來。商煜城自己動手替他換了一杯熱茶,然後給自己倒上一杯熱水,這才在他對面坐下。
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商煜城便道,“你今日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聽見她的問話,陸景程面上露出諷刺的笑容,“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會越來越親近,沒想到你和我也有這樣如同陌生人一樣的一天。”
商煜城苦笑一下,“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是我對不住你。”
陸景程搖搖頭,“我不是來聽你道歉的。”他看着商煜城,“不過既然你知道是你對不住我,那我便給你一個補救的機會——你可願意?”
商煜城輕輕皺了皺眉,陸景程這樣居高臨下的傲慢態度讓她心裏有些彆扭,可是想一想,此刻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你想叫我做什麼,不妨說出來聽聽。”商煜城溫和地道。
陸景程見她這樣順從,態度不經意和緩了些,“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談一個人。”
商煜城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難道葉慎的這些障眼法全然沒有效果,他還是懷疑葉慎了嗎?
儘管有些心虛,她還是一臉平靜地道,“你要和我談什麼人?”
陸景程仔細盯着他,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見她並沒有顯出意料中的慌張神色,不禁有些失望,索性直截了當地道,“趙文瑄。”
原來是為了趙文瑄而來,看來他終究還是傾向於相信葉慎那番真假參半的演出了。商煜城暗自打起精神,面上稍微帶上一點緊張的神色,“趙文瑄?”
陸景程看着她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沒錯,趙文瑄。”他頓了頓,“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商煜城皺了皺眉,“我和趙先生不過泛泛之交,你要談趙先生,我能有什麼好說的?”
陸景程見商煜城這樣的反應,心中更加篤定葉慎所言非虛,他冷冷一笑,“泛泛之交?既然是泛泛之交,你又怎麼會和他私下會面?既然是泛泛之交,為什麼又要夥同他一起,玩一場真假珠寶的遊戲?既然是泛泛之交——你又怎麼會提前知道首飾店會發生那場劫案?”
陸景程說一句,商煜城的臉色便沉一分,等他說完,商煜城的面色已經十分難看,她帶着一絲隱忍的怒氣站起身來,“一定是葉慎對你說的,對不對?”
陸景程沒有回答,只冷着臉道,“便是葉慎說的又如何?如今是我問你,你總該先回答我才是。”
商煜城看着他,半晌才彷彿泄了一口氣般,頹然地坐下。
“既然你都知道了——”她抬起頭看着陸景程,“你想怎麼樣呢?”
陸景程望着商煜城那張美麗依舊的臉,似乎不肯相信一般,茫然地搖搖頭,“你都承認了?”
他的眼神與商煜城相接,她似乎被燙到一般別開臉,咬着唇一言未發。
“為什麼?”陸景程失望地緊皺着眉頭,“難道你不明白——我願意將一切都跟你分享,你想要的,一樣都不會少!你為什麼又要這樣做?”
商煜城聽見他的話,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會的景程。”她抬起雙眼,眼神略過陸景程,不知飄向了哪裏。
“誠然,我從最初認得你時動機就不單純。可是你呢?”商煜城看了一眼陸景程,表情帶着一絲悵然,“難道你對我是全心信任,沒有任何保留的?”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難道你心裏沒有一絲擔憂——怕我是貪圖你的錢財而來?”
陸景程搖頭想否認,可是不知為何,話到了嘴邊卻突然覺得說不出口。
“就算你過去對我有百般的真心——可自從你進入匯金開始,你滿心想着的已經不再是我了。”商煜城嘆口氣,“你的前途,你的地位、你的顏面,這些才是最要緊的事。你以為時間會解決這所有的問題——”她看着陸景程,“而它並不會。”
她頓了頓,又自嘲地一笑,“如今這些聽起來似乎是我在扭曲事實和推卸責任,所以這些話就不必說了。”
商煜城舔了舔嘴唇,舉起桌上的水杯輕輕喝了一口,“你今日來到底是有什麼打算,現在可以說了嗎?”
也許陸景程來的時候心裏滿懷着恨意,可此時他卻有點動搖了。
儘管商煜城的所作所為依然讓他無法原諒,可是她的話卻叫他不知如何去反駁。
難道這一切竟也有他的錯?他不禁懷疑起來。
商煜城看着他恍惚的神情,心裏也頗不是滋味。她不想叫陸景程這般糾結,在她想好下一步的計劃之前,她也不想再同陸景程有任何牽扯。只是這一出葉慎開場的戲,她卻不得不配合去演下去。
見陸景程默然沉思,商煜城提高聲音,“景程。”
陸景程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開口道,?“無論如何,你既然曾是我陸景程的未婚妻——就絕不能鬧出什麼醜聞來。如果你和趙文瑄的事情被人發現,那旁人會怎麼看待陸家怎麼看待我?”說到這裏,陸景程的臉色又冷硬起來,“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商煜城瞬間便明白了陸景程此行的用意。他既不是來興師問罪,更不是來緬懷愛情,而是想儘力維護陸家的顏面和聲名而已。
他無法坐視商煜城和趙文瑄的所作所為成為一個威脅他名譽的定時炸彈——問題是,他要怎麼除去這個炸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