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如野草般

雲易在學校的檔案資料上，填寫的是父母雙亡。

拋開那個血緣上的父親不論，他的母親確實是死了，轟轟烈烈地，悲壯地戰死在古鐘城外。

但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母親的戰死犧牲，並沒有得到人類社會的認可，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不名譽，連她這個人存在過的痕迹，都被某些人和勢力極力掩藏掉了。

所以就算是師長勝這樣在古鐘城手眼通天的人物，都只能偶然之下，才得知了關於雲易母親的事情的一鱗半爪。

在這樣的情況下，雲易自然不可能得到政府的撫恤，而他的母親，很難想像金錢這些東西會出現在她的意識中。

雲易的母親，本來就是世外的仙子，如果不是因為有雲易這個牽絆，再加上對那個男子情根深重，才會黯然隕落在這凡塵俗世。

母親死的時候，雲易十歲，只有母親留給他的一套房子，算是有個安身之處，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雲易是自己養活了自己。

他曾經在冰天雪地中冒着風雪送過外賣，臉上得皮膚被寒飛吹得片片黢裂。

也曾經一個晚上通宵洗完上千的盤子，十根手指腫得跟蘿蔔似的，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比另外一個大孩子，更適合這個工作。

在這個人力如此匱乏的時代，並沒有什麼禁止童工一說，只要雙方自願就行。

只不過適合一個十歲孩童的工作實在是太少了。

那些日子，雲易過得很苦。

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過的苦。

母親死了，那才是真的苦。

更苦的是，母親不名譽地死了，為了人類戰死，然後被整個人類拋棄，而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現在做不了，以後恐怕也做不了什麼。

少年很清楚自己的平庸，知道自己再怎麼修鍊，也不可能成為什麼大修士，大人物，自己這輩子可能都洗不了母親的冤屈。

這種清晰的認識，讓他痛入骨髓，然後漸漸麻木，雲易變得越來越沉默了。

但他也不會求死，他會好好活下去，並且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讓自己活的更好一些。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個深愛自己的媽媽。

這是自己唯一能為母親做的事情。

小小孩童卻有如此想法，或許也是因為小時候媽媽逼着他讀了那麼多佛經，讓他擁有了一種不符合年齡的看透和靈慧。

少年在失去自己母親后，有如野草般倔強地生長。

所幸這種日子並沒有過很久，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古鐘城的各大仙道學院紛紛開始招生，雲易以堪堪超過分數線的成績，考上了第五仙道學院。

成為一名仙道學院的學生之後，他的生活情況改善了許多，因為學院不但包食宿，而且每個月還會發一筆特殊津貼，錢雖然不多，但勉強能維持他的生活了。

而在他入校的第四年，劉老頭找到了他。

劉老頭自從上一任的送貨人畢業之後，就一直在物色新的人選，最後他將目標鎖定在了雲易的身上。

至於原因，最重要的自然是雲易一看就知道是缺錢的。

這種事情，雖然不算犯法的事，但如果被人知道了，作為社會上天之驕子的仙道學院學生來說，還是很丟臉的。

必須是那種極度缺錢的人學生，才可能暫時放下臉面，為劉老頭所用。

這個時候，雲易剛升入高級班，已經是一位入品修者了，擁有了一定得自保能力，雖然憑着仙道學院正式學員的身份，沒人敢將他怎麼樣，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從這點選人的規矩來看，劉老頭這個人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也沒到壞到流膿的程度。

而最後一個原因，按照劉老頭的說法，則是因為雲易是唯一一個由始至終都會對他微笑的人。

當劉老頭找到雲易的時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根本沒費什麼口舌，雲易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兩人一拍即合，相見恨晚。

劉老頭曾經很奇怪地問過雲易這個問題，這少年看去就是老實孩子啊！

雲易不置可否，沒有回答。

幫着賣點酒而已，又不犯法，也不違背母親曾經給他劃出的道德底線，不就是丟點面子嘛。

你知道我媽媽背負着怎樣的屈辱嗎？如果有機會能幫母親洗清冤屈，我雲易可以什麼臉都不要。

而這些年和劉老頭的合作，也確實讓雲易的生活質量提高了不少，比如他現在身下騎着的這輛自行車，就是最好的證明，否則他哪買的起這種價值不菲的，專門給修者使用的代步工具啊。

雲易騎着車，穿過了大半個古鐘城，騎過了新錢江大橋，這一帶是原來臨安市的濱江區，可惜沒能躲過百年前的戰火，原來的城區早已被摧毀殆盡，現在的是後來重建的城區。

這基本都是一些四五層高的樓房，密密麻麻地林立着，彷彿一座座鴿子籠一般，每棟樓房的造型幾乎一模一樣，整齊，有序，卻也單調，乏味。

這是大毀滅時代后的第一批建築，只是單純地為了滿足最簡單的居住需求，如今住在這裏的，基本上都是底層的普通民眾。

雖然稱不上是貧民窟，畢竟在這種末世，所謂的有錢人也沒比普通人多出什麼太過懸殊的享受，但這一帶住的，確實也是如今城市中最沒有希望的一個群體了，沒有修行的天賦，從事着最底層的工作，只是簡單而機械地活着。

在這樣的地方，也最容易滋生罪惡。

在三十年前，當時的人類首席執政官楊明遠，開始推進人類社會的正常化進程，只是當這些年人類社會的秩序逐漸恢復的時候，有許多在本來的軍管狀態下早已絕跡的社會痼疾，也悄然復活了。

光與暗，從來都是糾纏於人類身上，難以擺脫的命運，有陽光，也必然會有陰影。

雲易在那些樓房中左拐右繞，熟門熟路。

不久之後，就來到了一處像是廢棄倉庫的建築面前。

灰色的牆壁上，畫著一頭巨大的黑豹圖案，一雙碧幽幽的眼睛特意用熒光粉塗抹了，在黑夜中發出攝人的光芒。

兩扇大鐵門緊緊地鎖着，不過從那門隙中，卻有強勁的音樂聲隱隱傳了出來。

此時正是深夜十二點，在早已陷入沉睡中的古鐘城，這樣一處地方難免顯得有些特殊。

這就是如今古鐘城非常有名的黑豹酒吧，一個充滿了墮落，也能讓你感受到活着的刺激的地方。

雲易並沒有在那大門前停下，而是騎車轉到了倉庫後面，那裏還有一扇小鐵門，雲易在這扇小鐵門前停了下來。

將自行車靠牆停好，取下綁在後座的那個大木箱，然後走到那扇小鐵門前用力地拍了幾下，沉悶的敲門聲在夜色中回蕩。

雲易單手托着一個比他人還要大一些的木箱，就那麼靜靜地立在鐵門前等待着。

兩三分鐘后，鐵門上的一扇小鐵窗突然拉開了，一道冷厲的目光從中射了出來。

雲易朝着鐵窗內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