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欸,聽見了,爹還喊「兄弟」呢,這都成事了?
若當了爹的「兄弟」,豈非變成的長輩,難道真要尊稱聲「雍叔叔」嗎?想想,渾身都要不自在。
悄悄又緩緩地吐出胸中滯悶,強令表情不變。
這邊,蘇大爹見寶貝閨女兒返家,歡喜跳下羅漢榻,連鞋襪都沒套上就跑過來拉。
「阿妞阿妞,爹今兒個結交了個新朋友,很有趣的朋友啊,咱的話,都懂,沒有不耐煩,也不用咱再費唇舌明,就聽便貫通始末,很厲害的,然咱不懂的那些,也都懂哩,還教了爹好多事兒,更把爹那箱子寶貝全都點評了,你神不神?強不強?」
蘇仰嫻笑了,帶着不自覺的寵溺,跟着又習慣性曲起指節輕挲老爹胖頰。
爹雖比不上大師哥袁大成的肥碩高胖,卻也圓潤無比的,此時衝著憨笑,頗有幾分笑彌勒的喜感。
「能讓阿爹掏心掏肺、傾出滿箱滿匣的寶貝塊兒把玩,肯定神得不得了也強得了不得的人物啊。」
「嗯!嗯!」蘇大爹重重點頭,眉梢上的喜悅明顯深濃。
雖被蘇大爹拉住,蘇仰嫻卻巧妙地化被動為主動,將蘇大爹順順地帶回紅木羅漢榻邊,按下的肩膀要坐下。
接着半蹲下來,從袖底取出方凈帕,抬起爹的大腳擱在自己膝頭上,擦拭完右腳腳底再換左腳,幫爹套上白綢襪子和軟緞黑鞋,照料妥當了,才盈盈起身,面向慵懶姿態始終未變、目光卻炯炯有神的貴客屈膝作禮。
「女子蘇仰嫻,見過雍爺。怎也沒料到,江北曇陵源雍氏會來訪寒舍,雍爺今日親自登門,蘇宅當真蓬蓽生輝。」淺淺牽唇,慶幸當時裁衣時,雙袖布料留得夠長,此時便能掩住瑟瑟發顫的十指。
被姑娘家坦坦然喚了聲「雍爺」的雍紹白,向好使的腦袋瓜僵了片刻。
從幾位管事口中得知遍尋不着的玩意兒落在何人手中時,只覺錯在底下那些管事,實太不用心、太過粗心,才會讓幾已到嘴的天鵝肉又給飛遠。
如今終見到從口中「掏食」的姑娘。
乍然映入眼中的窈窕纖細的抹,藕色衫裙身素雅,鵝黃腰帶挑出幾分俏皮,系在腰間的羊脂玉佩亦墜着鵝黃顏色的流蘇,隨的走步瀟洒飄動。
以為就這般了,就個氣質清雅的女子罷了。
待開口安撫自家老爹,將人帶回羅漢榻上並細心整理,完全無視就在旁,這又令感到有些意外,內心甚妙。
姑娘家直到整理好切才從容不迫對行了見面禮。
來到跟前,拉近距離讓更能仔細看清生得何模樣。
瓜子臉兒,清清秀秀的五官,談不上多美,勝在氣質沉穩以及那雙有趣的眸子。
有雙大眼睛,神氣飽滿,極為清亮,然,就如同身上打扮,淡淡藕色中跳出鮮嫩鵝黃,反差之間讓人眼睛為之亮,那雙眸子亦如此,明亮瞳底彷佛藏而不露,頗耐人尋味。
「坐吧。咱談談。」淡淡牽唇,絲毫不覺得這有何失禮之處。
對雍紹白如此「反客為主」的行徑,蘇仰嫻微愣,但很快已拿穩心緒。
在靠近蘇大爹那側的張圈椅上斂裙落坐,見阿爹心無城府地對咧嘴笑,回以笑顏,接着眸光才又調回雍紹白身上。
「不知雍爺欲談些?」微微笑問,袖中十指仍緊緊捏着。
「這方玉料就歸我吧,蘇姑娘且開個價來。」單掌托住那直把玩在手的玉料,亦對微微牽唇。
嗄?蘇仰嫻驚訝到險些跳起來。
手中那塊玉料正被東大街的何老闆丟在桌上充當紙鎮、被如「撿漏」般淘回來的好貨,更大師哥看準了要親自琢磨的原塊玉石。
那打算要送給師父雲溪老人的九十歲壽辰禮啊!
大師哥當時酒酣耳熱、靈感如泉涌,隨手在那方玉石原塊上用炭墨勾勒出圖樣線條,來卻被家也喝得醺醺然又憨憨然的老爹搶了去,抱在懷裏不肯放,最爹還把它塞進衣襟內護得嚴嚴實實,抱着睡着。
大師哥不想吵醒家老爹,這才沒有立時取走玉石原料,想暫且擱在蘇宅幾日亦無妨。
但如今,此時此刻,江北曇陵源雍家的家主特意登門,可紆尊降貴、耐着性子等了個下午,最終目的竟為了得來的這塊玉石原料?
「不成!」慢了些才驟然立起,直視雍紹白的雙眸幾近睖瞪,頓時間,清雅模樣透出凜凜神氣,纖背秀挺,藕衫黃帶綴白玉的身姿似在瞬間沉凝。
「對!不成的!」見自家閨女兒跳起來話,儘管不甚了解,蘇大爹挺女兒到底,有樣學樣也跟着跳起來,圓潤潤的張臉漲得通紅,「不成就不成,阿妞不成,就不成!」才不管整個下午貴客陪得多開心、多令暢懷,只要家阿妞有意見,反對方到底,當然跟貼心女兒同戰線。
蘇仰嫻原本繃緊背脊,忽見蘇大爹兩手叉腰、挺出鼓鼓圓肚相挺,禁不住對朝望來的阿爹露齒又笑。
如此,心緒亦緩和了些,當再次看向雍紹白時,神態已寧定。
「這方玉心,為了賀吾師壽辰所備,不能割愛,望雍爺海涵。」話間,忽地記起何事似的,從袖底取出油紙包遞給蘇大爹,者眼睛為之亮,接過油紙包又屁股坐回羅漢榻上。
短短兩刻鐘不到,雍紹白已發現蘇家這對父女之間的「花樣」着實不少,動不動就相視而笑,當爹的看女兒,眼神帶着親昵與依賴,當女兒的看爹,眸中安撫、寵愛,父女倆的角色似有些顛倒過來,而此際,當閨女兒的還掏出零嘴餵食。
當蘇大爹肥潤手指揭開油紙包,捻起顆顆甜豆往嘴裏丟,吃得那樣香時……雍紹白喉結微乎其微動了動,竟不由自主想吞口水。
終坐直身軀,儘可能不看向蘇大爹那邊,強令自己專註。
兩排濃黑長睫徐徐掀動,眼神直勾勾鎖住蘇仰嫻,慢悠悠道——
「玉心嗎?原來蘇姑娘知道這掌心大的玉料從某塊巨大玉石的央心開鑿出來的?如此看來,雍某看姑娘這位『女先生』了。帝京流派出了位『女先生』,名滿帝京玉市,今次算見識到了。」
話雖這,但不知為何,蘇仰嫻聽着只覺滿心不自在。
隱約還覺得,除訝異外,似乎有些惱怒,好像……嗯……得知其實知曉那方玉料來歷不尋常,明白身為「玉心」的玉料有多珍貴,這事令神色沉。
……也,定然覺得既知其珍貴,必更難讓割愛。
「不知蘇姑娘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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