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後攻的蘇但嫻一接場,話還沒說,也不知接下來所說的能不能得到「公斷人」認同,但一見她僅差這臨門一腳,不少人已大聲叫好。
出聲叫好的人們再次被要求噤聲,樓內再次靜下。
蘇仰繞着翡翠玉山子緩緩走了一圈,眸光專註,上下梭巡,最後面向玉山子頂端小亭里的觀音止了步,清清喉嚨道——
「關於這件翡翠擺飾,不管是玉料出處、形成、所用的治玉手法,甚至每個細部圖紋中可能包含的意思,在與宣六公子輪流說玉過後,想必現下的各位已知道許多。有道是,道理越論越明,玉也是一樣的,越說越能明白,不管是身為聽眾的各位,抑或是我這個『說玉人』,說了它,便也更加看清楚它。」
略頓,她清淺揚唇,「只是更加看清楚它之後,又定然會有其他的疑惑浮現,然後我想了好一會兒,像有些想通了。」
她指着那些以浮雕和鏤空並用的手法雕出的觀音,清徐嗓音若溪水潺潺流過眾人耳際。
「這上頭雕有三十三尊觀音,或坐或立,或行或倚,觀音姿態皆不同,但近近來看,會發覺三十三尊都是同樣一張臉蛋,眉眸間的神韻一模一樣,分毫不差,與佛家所說的,觀世音菩薩『三十三法身相』是如此不同,但這當中最值得品味、最有意思的還是小亭里的這一尊。」
四周好安靜,只有姑娘家好聽的聲音緩緩流淌。
沒有人留意到,自始至終一直是靠着椅背、坐得豆豆小.說提供四平八穩觀斗的宣老太爺似受到她話中的什麼所吸引,上半身竟向前傾去,這是一個「想要細聽對方說話」、「期待對方將要說出的話」的姿勢,完全是下意識的舉措,當事人卻未覺。
蘇仰嫻又道:「三十三尊觀音,唯有小亭里的觀音手中持物,若然是咱們一般瞧見的觀音雕刻或繪圖,多是手持甘露凈瓶或楊柳技,這一尊卻是右掌生蓮,左手手指向著心間……」咬咬唇,着迷般望着。「唔,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呢……」
「是何意思?」樓下響起一問,語調略凌厲。
「你覺何意?」樓上同時提問,語氣有絲緊繃。
不僅蘇仰嫻心頭一跳,大伙兒全被驚着,畢竟滿樓沉靜中突然揚聲,還同時問出,眾人都不知兩眼該先看摟下是誰發問,還是該去看樓上問話的是哪位。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又嚇一跳。
樓下那蒼老卻有力的問話是出自宣老太爺。
樓上那清雅悅耳的聲音是出自雍紹白口中,且提問之時,他人憑欄而立,已非一派悠然般閑坐品茗。
蘇仰嫻香腮一子變得更紅,被樓上、樓下的兩位治玉大家同時提問,內心既覺興奮歡快,亦帶點兒羞赧。
尤其是宣家老太爺,從她今兒個踏進「風海雲鶴樓」斗玉斗到現下,他老人家在一旁總沉眉冷眼緊盯着她,直到此時才來與她交談,讓她這小晚輩兼同行小後輩頗有些受寵若驚之喜。
她望望樓上的雍紹白,再看看樓下的宣老太爺,實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啊,最後決定將眸光鎖定在老人家身上,抿抿唇道——
「晚輩是覺得,這小亭里的觀音居在正央,若由上往下俯看,將這座翡翠玉山子畫個十字,小亭恰落在兩線交差之點,它落在中央,亦位在最高點,說明確些,實是整座翡翠玉擺飾的玉魄所在,然後……」
「然後如何?」一向嚴肅冷峻的宣老太爺竟有些捺不住性子似的,這令在一旁服侍多年的老僕不禁露出微訝表情。
蘇仰嫻微微笑,輕撓暈紅的臉蛋。
「唔,然後……然後隱隱就有種感覺,覺得這座玉山子雖雕琢出三十三尊觀音像,傳揚的卻非佛法,而是一種念想,一想情愫,我想治玉者定然是一名男子,他心中開着花,是很美很美的情花,那姑娘走進他心田裏,化成一粒很厲害很美好的種子,讓男子心悅無比,愛之慕之……」她突然頓住。
噢,天啊天啊,她當著眾人的面都說出什麼啦?
她這是把雍大爺那日對她的表白都說出口了呀。
她本能地揚睫看向樓上,發現長身而立、美若良玉的雍紹白果然挑高一道俊眉,長目微眯緊盯住她,嘴角還淡淡翹起,似乎讓她逗得挺樂。
好吧。
還能取悅到他,也算功德一件。
她調回視線,暗暗調息,強忍住想要伸手捂臉的衝動,對着宣老太爺屈膝一福。「恕晚輩妄言,是一時說玉說得有些得意忘形了,還請老太爺包涵。」
「繼續說。」老人家語調平板,聲音卻帶雖啞。
「啊?呃……是,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
蘇仰嫻再一次呼吸吐納,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翡翠玉擺飾上——
「……這位男子將心儀女子的面化成這三十三尊的觀音容貌,玉山子上的小亭既是玉魄所在,裏邊的這尊觀音便是重中之重的部分,觀音右掌生蓮,左手在心,依所謂的男左女右,這尊觀音屬於女相,咱們就從右邊取字,那便是『生蓮』,左邊是『在心』,『生蓮在心』、『蓮生於心』,『蓮』與『心』,晚輩覺得……這座玉件不求佛道,而求蓮心。」
她話音甫落,宣老太爺驀地起身,一旁老僕與子弟們見狀,連忙去扶,老人家身板卻是直挺挺,勁如奇松。
蘇仰嫻有些發怵,不清楚自己說錯什麼,宣老太爺望她的目光好生詭異,像要穿透她去看見某一道影,一道虛空中縹緲至極的身影。
袁大成等人亦嗅出詭譎氣味兒,身為師哥的三人立即離席去到蘇仰嫻身邊。
袁大成先發制,對着眾人呵呵笑道:「第三局斗的是『說玉』,這座翠玉擺件可是由我家師妹說個徹底了,適才所說的,樓上幾位『公斷人』可有不同意見?當然,若宣老太爺有異議的話,亦可繼續再戰。」
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若敢如此這般不要臉,硬是如此這般不肯認輸,那要戰就來,帝京流派奉陪到底!
袁大成繼而再道:「倘若各位皆無異議,那這場斗玉會誰勝誰負,結果便已分曉。」
一旁有些愣怔的司儀者忽被袁大成一雙利目掃中,心頭猛然一悸。
待回過神,司儀者趕緊接下場子,將拳頭抵在唇邊輕兩聲,接着揚高聲量道:「是啊眾位,若『公斷人』無任何異議,那勝負已然分曉,咱們今兒個這場高潮迭起、險象環生、耐人尋味又柳暗花明的斗玉會贏家是……」
突然——
「蘇姑娘,是你贏了。」宣老太爺天外飛來一筆,蒼勁嗓聲搶了司儀者的話。
樓內先是一靜,下一瞬,嘩然暴開——
「宣家老太爺親口認輸?哇啊啊!老人家親口認輸啊!」
「沒錯沒錯,咱聽得真真的,南天宣氏挑戰咱們在地的帝京流派,咱們是贏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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