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京好歹我的地盤,門路多,人面廣,雍爺且安心,先讓我請來的老大夫瞧瞧,能治得很好的,至其事……女子之再與雍爺相談,會做到讓閣下滿意的。」話中意思頗明顯,就要對方別追究到蘇大爹頭上,切由擔著。
雍紹白哪裏會聽不出的意思,但沒有多,只冷冷拋出句——
「那方玉心,雍某要定了。」
蘇仰嫻讓川叔請來的老大夫跌打損傷、正骨綹筋方面的大國手,與家「福寶齋」多有往來,老大夫替人整脊正骨常派上用場的玉擊、玉撥和玉齒釘等物,多出自蘇大爹之手,如今「福寶齋」雖不營業,但經由蘇仰嫻從中牽線,老大夫所需的器具則全托給袁大成掌事的玉作坊琢磨。
晚間,剛用過晚膳不久,「福寶齋」院的寶子燈火通明。
事實上,亮得有些過火了,尤其在貴客今晚下榻的客房內,房中四個邊角各安置着盞油燈外,位在房中央的裂木圓桌上亦燃起明亮燭火,充分的照明驅走夜黑,燈火與燭火活潑躍動,像無聲地相互對話,火光映燭光,靜謐之間有種不出的暖意如流漿淌開。
川叔、川嬸對自家姐為何要將客房弄得亮晃晃,實話,還真有些弄不明白,但姐既然叮囑了,照辦便。
客房裏明亮,客房外的廊道亦添掛上幾盞燈籠,務求裏邊亮、外頭也亮。
室明亮中,半卧在軟榻上的雍紹白聽聞聲響,抬眼注視那撩開幕垂地珠簾、踩着淺淺腳步走向自己的蘇家姐。
被帝京同業稱作「女先生」的年輕姑娘,否太瞧了?
用心就能見到。
五年前,到訪東海卓家,曾遇「見」名女子。
因天生宿疾,無法看清那女子模樣,但對方確實有着與蘇家姑娘樣的本事,用手撫觸,以心觀玉,脈絡之氣能引領連心的十指,深深、深深去識得塊千萬年間恆常無語的玉石。
當年遇「見」的女子,會眼前這位蘇家姑娘嗎?
記得在卓家那場公祭上,確實見到帝京流派的治玉大家雲溪老人,卻不記得那位瘦到身形有些佝僂的老人家,身邊還跟着哪位弟子。
如今這位帝京流派的「女先生」,完完全全奪去的注目,倘若當年正式見過禮,不可能不記得。
「葯已煎好了,火候全按着老大夫的醫囑,從頭至尾仔細掌控,令藥效發揮到極致,還請雍爺趁熱服用。」
蘇仰嫻以托盤呈葯,心翼翼撩簾踏進房中,見軟榻上的貴客俊目微揚,淡淡掃來,下意識吞咽唾津,強令自個兒從容定靜。
連串事情發展,十有八九出乎意料之外,就像——
沒料到堂堂江北曇陵源雍氏的家主會親訪「福寶齋」蘇宅。
沒料到會跟家老爹玩成塊兒。
也沒料到會在家意外受傷,且還家裏老爹下的狠手。
更沒料到當夜會留宿不走。
那兩名雍家隨從都已備來舒適馬車,打算將初步整好斷骨的載走,臨了卻不走了,要遵照老大夫醫囑,頭兩天儘可能安歇靜養,能不動就不動。
沒法子駁,更沒有立場趕人,再有老實話,留宿了,留在眼皮子底下,多多少少還能親自照料,確定的手傷狀況,這點倒讓心裏安穩了些,也踏實許多。
儘管有種不出的莫名,覺得正逮住機會要讓步再讓步,甚至藉機將玩弄股掌之間,然而能就近照顧的傷,依舊甘之如飴的。
那不可能不痛。
阿爹撲去扳的手,扯倒下時,身體角度加上驟然下壓的重量,瞬間扳斷兩根指骨,之老大夫替接回,仔細調正,裹葯上夾條固定,從頭到尾沒喊聲痛,至多斂眉掩睫,清朗眉間掀起波瀾,但面上薄汗和略沉的鼻息,再再顯示直極力忍痛。
這不可能不內疚。
所以儘管身邊跟着隨從和廝,今晚身邊的事,除了如廁和簡單浴洗外,餘下的全由人包辦了。
跟隨同留宿的中年壯漢,喚對方「元叔」,而那個嘴上無毛的少年叫「雙青」,不曉得否對那兩位吩咐過,但從之前老大夫的診治、裹葯,接着晚膳進食,到現下熬好內服湯藥送來,元叔見到出現,僅頷首致意,繼續守在客房外的天井,連負責貼身服侍的雙青也只兩腳開開蹲在門外,完全沒要接過手中托盤的意圖。
留宿家中,要親自服侍,全都照辦,只要……別動家老爹。
此際,聽到所的,榻上的人仍靜靜半卧,似沒打算取葯服用。
蘇仰嫻也沒有多躊躇,在榻邊的鼓凳上落坐,用瓷制調羹舀起黑乎乎的湯藥,抵到男人血色略淡的唇下。
「葯需趁熱喝效果才顯,此時溫溫燙燙的,剛剛好。」咬咬唇,有些閃避的注視,「我知道雍爺有事要談,我也有事要的,等你喝完葯,咱再來談。你、你張嘴啊……」
那張薄而有形的俊唇終掀開,由着喂進湯藥。
蘇仰嫻匙又匙地喂,直留意着的嘴,不讓葯汁溢出。
「好了。」湯藥很快就見底,吁出口氣,順手從袖底抽岀帕子去擦他的嘴角,雙眸一抬,恰與他瞬也不瞬的美目對個正着。
等等!這在干?
把當成自家老爹那般照料嗎!
心房咚咚作響,耳根發燙,趕忙收回手。「我去倒杯水過來。」
將空碗和調羹擱回托盤上,起身端來杯微溫的白水,服侍雍紹白漱口,又捧來洗得乾乾淨淨的瘀盂讓將水吐出。
這些事做起來挺麻利,畢竟家裏除總管事務和負責打掃煮飯的川叔川嬸外,沒有貼身伺候的婢子,時常這伺候蘇大爹吃喝洗漱。
豈知才收妥杯子和痰盂,那清雅聲音在身徐慢問道——
「不擦嗎?」
車轉回身,見漱過口唇角與下巴難免沾濕,以為自個兒會處理,畢竟大袖抓,兩下輕易便能擦乾的,結果……非要親自處理就對了。
讀不出深邃目中的情緒,咬咬唇,再次掏出帕子替擦嘴拭臉。
將擦得王乾淨凈,突然抓緊帕子。「雍爺如今傷也治了,葯也裹了,晚膳也用了,湯藥也喝了……」伸頭刀,縮頭也刀,乾脆鼓起勇氣,重新坐回鼓凳上,發紅的臉神情鄭重。
「你吧,要怎樣才不追究我阿爹?」
【第三章如此皆大歡喜】
「雍某斷了兩指。」
亮晃晃的燈火與燭火中,男人扯了扯嘴角,若被太過漂亮的唇瓣吸引了去,時間會以為正在徐徐揚笑……實則不然,那隻扯動嘴皮,皮笑肉不笑,彷佛正沉靜估量,如何從這這意外撈取最大好處。
不這樣的,不該這樣……蘇仰嫻不禁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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