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五娘返家】
「噠噠……」
一匹毛皮光華柔亮的馬兒,穩穩地拉着一輛楠木馬車進入了京城的東街。
此時已經是申時,即便是年關將近,京城的東街這會也早就沒什麽人了。
「兮香。」馬車裏閉着雙目倚躺着的美人兒突然開口,輕柔的聲音中透着一絲慵懶,「叫郝叔把馬車靠邊停,讓後面的大人先過去。」
「是。」跪坐在左邊、梳着雙丫髻的青衣丫鬟垂首應道,隨後她輕敲馬車的車廂,吩咐了駕車的車夫。
很快,車夫便把馬車停到路邊,大概過了幾息的功夫,一陣整齊的馬蹄聲過去了。
站在路邊的郝叔感嘆道:「俺的乖乖,這又是哪家貴人,那馬車駕得跟飛似的,那些馬兒看着全是戰馬。」說完,他嘴裏又低聲念叨了幾句就準備繼續駕車了。
車廂里,原本閉着雙目的美人兒這會睜開了眼睛,眼神清亮,睫毛微卷,訝異地道:「竟然還有馬車?」
跪坐在女子右邊的青衣丫鬟迎香,笑着應道:「郝叔說有。」
「也不奇怪。」美人兒在兩個丫鬟的服侍下坐起了身子,「年關了,各地的封疆大吏都要回京述職,最近京城是要熱鬧了。」
「姑娘說的是。」叫做兮香的丫鬟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家主子,「姑娘,喝點水,潤潤口吧。」
美人兒接過杯子,稍稍抿了幾口,便又把杯子遞迴去,「還有多久到家?」
一個月前她剛脫了孝就感染了風寒,請示她娘之後,她娘就讓她三哥跟大侄子把她送去京郊的溫泉莊子上休養,但年關到了,想必家中這段時日也忙得很,她就沒打招呼,直接讓郝叔駕車回京了。
「已經到明月畔了,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到家。」迎香回道。
女子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她便有些出神了,三年前她父親——前安平伯去世了,作為子女是要守孝三年的,一個月前安平伯府才將將做了法事,脫了孝。
想到她那死去的父親,金五娘就不免為她娘可惜,她父親比她娘整整大了二十歲,她娘虧就虧在出身上。商戶人家,即便家財萬貫也屬末流卑微之家,不然就以她母親的相貌才能,斷斷是不會嫁於她父親為繼室的。
據說當年那樁婚事還是她祖母極力促成的,看來她祖母也知道她父親是坨黏不上牆的泥巴。雖然這樣想有些不孝,不過她父親的確不是位良人。
安平伯府的常寧堂里,一位中年美婦端坐在榻上,細心看着手中的帳本,時不時的還拿毛筆記錄一下。
「老夫人。」一位嬤嬤帶着歡喜快步走進了屋裏,朝美婦福了一禮,後放下手裏端着的托盤,「五姑娘回來了。」
美貌婦人,也就是安平伯府的老夫人米氏,放下了手中的帳本,微蹙着眉頭,有些不滿地說:「她怎麽就自己回來了?這丫頭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荀嬤嬤盛了一碗燕窩粥,遞給米氏,笑着說:「您不是一直念叨着五姑娘嗎?」
米氏接過碗來也沒用,就直接放到炕几上,「這快過年了,家裏是忙,我原還想着明兒叫老三去把她接回來,畢竟還是個丫頭,小心些為好。」這京城裏眼睛太多,不懷好意的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出來的話就能傷人,她這些年算是見識夠了。
「老夫人說的是。」荀嬤嬤知道她家主子擔心的是什麽,「不過有老郝在,不會出什麽事兒的,五姑娘是個心裏有譜的。」老郝可不是一般人,那是上過戰場殺過敵的。
「哎……」米氏想到自家姑娘就有些心疼,不禁深嘆了一口氣。當年要不是因為她娘家遇到難了,她也不會應了安平伯府的這門親事。
米氏的娘家是江南米家,真真是應了這個姓氏,米家是大景數得着的糧商,米家的糧店更是遍佈了各地,可就算是家有萬貫,也是末流商戶,鬥不過官。
二十年前,米家就因錢財招了人眼,得罪了江城知府,差點被打壓得家破人亡,就在那個當口,京城安平伯府上米家提親,想要聘米家的嫡長女為安平伯續弦。
米氏是個看得清大局的,弄清了情況後,當天就應了那門親事,後來也跟她想的一樣,江城知府罷手了,還請人到米家說和。
那時她就想明白了,任有黃金萬兩,沒權沒勢,就還是砧板上的肉,只不過是肥了一點。
安平伯府往上數三代還是泥腿子,也就是第一代安平伯運道好,當了兵,救了高祖皇帝,才得了這麽個虛爵。
這爵位也不是世襲罔替,三代而斬,現在的安平伯是最後一代了,不過現任安平伯也不是個有福氣的,攤了個迂腐沒本事又會招惹是非的爹。
米氏每每想到她那個死去的丈夫,心裏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快,當然也沒有替自己惋惜。當初知道要嫁給那麽個人的時候,她就抱着過一天是一天的念頭了,幸好她有個懂事理的婆母,還賜了她一個女兒,老天也算垂憐她。
「娘。」金五娘從門外走了進來,見她娘在出神,就輕聲喚了一句。
米氏抬頭看向門口,凝神打量着她唯一的女兒金五娘,梳着垂鬟分肖髻,露出了美人尖;不點而黛的小山眉,眉峰分明;一雙柳葉眼清澈亮麗,沒有一絲媚氣;鼻尖微翹,倒顯得精緻;一張櫻桃嘴,比之前紅潤了不少,看來是休養得不錯。
米氏笑道:「回來了?」
五娘款步走上前去,給米氏福了一禮,「女兒給母親請安。」
「過來坐吧。」米氏原本想要斥責她幾句,可是見到了也就想不起來了,但她還是會有些不高興,「你怎麽一聲不吭的就回來了?」拉過有些高?的女兒,米氏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一個姑娘家也不知道謹慎些。」
五娘就知道她今天擅作主張回來,肯定會惹惱這位年輕的老太君,便打趣道:「眼瞧着都快要到小年了,女兒也不見您派人去接我,我還以為娘已經忘了女兒呢?」說完她便拿着帕子,掩着嘴笑了。
米氏看着坐在她身邊,一副小女兒嬌態的閨女,心裏又忍不住罵了死鬼老頭子兩句。
生前沒做什麽好事也就算了,到死了還害閨女,哪怕他再堅持半個月……不,十天,她就能把閨女的婚事給定了,現在好了,三年的孝一守,她可憐的閨女都十五了,過了年就十六了,這婚事還沒着落。
「剛好你回來,你大嫂正準備讓嬛衣閣的秦師傅這兩天過來,給你們這些丫頭裁製些衣裳。」米氏伸手輕輕撫着女兒的髮鬢,「你也多做幾身,我庫房裏還有幾匹鮮亮的料子,到時也拿出來,你挑兩匹,剩下的就讓底下小的分了。」
「好。」五娘也不推辭,這幾年守着孝,她的確沒做什麽衣裳,還有她身量長了不少,以前的衣裳也都不能穿了。
「老夫人,大夫人過來了。」史嬤嬤進來回稟道。
「快請她進來。」米氏說完,就轉頭看向女兒,「估計是你大嫂知道你回來了,過來看看。」
五娘微笑着點了點頭,就起身了。
轉眼間,大夫人陳氏就進來了,她先是快步上前去給米氏請安,「媳婦給母親請安。」
「起來坐吧。」米氏看着恭恭敬敬的繼子媳婦,面上帶着滿意的笑容。
這個媳婦是她親自選的,這兒媳也沒叫她失望,是個識大體能持家的,現在府里的中饋她早就放手交給這個大兒媳婦了。
「五娘給大嫂請安。」五娘見她大嫂起身了,便上前去給陳氏福禮。
陳氏拉起五娘,握着她的雙手,斥道:「你怎麽就自己回來了?我剛聽門房說了,還有些不信,哪知道你真回來了?」說著,她轉頭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婆母,「母親,您一定要好好說說她,您說這快過年了,人心正是不穩的時候,要是有個什麽不好的,咱們這府里還活不活了?」
五娘拉着陳氏來到右邊的榻上坐下,攀着她的胳膊,連連道錯,「妹妹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我也是想着大哥他們最近正是忙的時候,再說京城乃是天子腳下,誰敢這麽膽大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