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苗大人,」張竇禮心裏慌,「話不能這麼說!」
這事兒可是關係到一家老小的性命,不能馬虎的!畢竟只是水患,那到還罷了。畢竟天災不可逆,天命如此。但今年格外不同,水患之後偏又滋生了瘟疫。來勢洶洶不說,好幾座繁華都城直接成了死城。死了那麼多人,荊州大半的人命就送了出去。如此大的禍事,歷朝歷代都沒有過。
龍椅上那位,即便為給天下人交代,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萬一呢?萬一真叫哪個人查出來,這一家老小的命可就搭上去了!」
「什麼萬一?哪有萬一?」
苗仲傑冷笑,「就算有萬一,那又如何?楚河堤壩那麼大工程是你我能一力承辦的?從南到北三百里長,整整十年才修築竣工。那是朝廷下令,工部尚書大人親自督辦。咱們這些個小魚小蝦的,混在裏頭又能算的了什麼?」
「是算不了什麼,但荊州是大人的屬地,花城是下官在任。」張竇禮道,「楚河從南到北跨了兩州,如今就在荊州出事。你我二人總是要被問責的!」
苗仲傑聞言呵地一聲冷笑起來。
他扶着桌案的邊緣慢慢直起身,年過半百,兩鬢斑白。若非聽到他此時的談話,但看相貌,苗仲傑怎麼都是一幅慈和的模樣。
「慌什麼,這有什麼可慌的!」
他不急不忙地睜開了眼,渾濁的眼裏閃着狡猾的光。
「別說楚河堤壩早八百年前跟咱們沒關係。」他先是斥責張竇禮膽小如鼠,而後才安撫道:「就算有,上頭人沒倒,那咱們也是被逼無奈。」
「你我不過小小一個地方官,修築楚河堤壩這種大工程,咱們不過聽令行事,」苗仲傑道,「再說了,說句行得通的實在話,你我在京城大人物手底下輾轉討生活。即便是錯了,即便出了什麼亂子,那也是身不由己。」
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可這話他聽着怎麼心裏頭這麼虛呢……
張竇禮總覺得要出事兒。
「京中來信,雖沒明說朝廷派下來查案子的是誰,」說著這個,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不知大人可曾見過那大理寺少卿?下官總覺得,十之八九就是那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
苗仲傑問,「你說周太傅的嫡長孫?」
張竇禮點了點頭。
「應當不會,」苗仲傑搖搖頭,「荊州時疫肆虐,進來一個就倒下一個。那等顯赫出身的公子,不可能這時候來荊州鍍金。大家族裏最是看中子嗣,周太傅便是再想要那個大義的名聲,也捨不得拿家中出息的子孫冒險。」
他十分肯定,張竇禮卻說:「聽說周太傅那長孫相貌異於常人?」
見苗仲傑看過來,他沉聲繼續道,「聽說俊美出塵,氣質獨特。即便沒見過面兒,只要一看到那人,便能叫人一眼就區分出來。」
苗仲傑挑起一邊眉,這話他也確實是聽說過的。
「怎麼?看到相似的人了?」
屋頂上的周公子眼眸漸漸幽深,張竇禮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便試試他。」
苗仲傑不以為然,「若不是,便罷了。真是他的話……呵!這位少卿大人既然隱藏身份來此,那自然是暗中行事。為了不暴露,他的身邊必定不會帶太多人手。哼!甭管他是龍是蟲,來了荊州的地界,那就是咱們手裏捏的螞蚱。」
痴肥的身子動了動,顯得很笨重:「屆時你再找個由頭,叫他有來無回便是。」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張竇禮有些猶豫,周家顯赫,真動了周家子嗣,周太傅絕不會饒了他們。說到底,他心裏到底還是怕。但轉念一想,怕也不能不做,事情鬧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們的腦袋早就掛在褲腰帶上。此時不狠,就等於把自個兒的腦袋遞到別人刀下。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福還沒享夠呢!
琢磨了半晌,他道:「盯了幾個月,沒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就是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這般才叫人心下難安啊……」
苗仲傑沉吟片刻,一錘定音:「正好三日後本官此次出行,帶了可心人。屆時就拿她生辰說事,去你府上辦生辰宴。鬧大些,你叫你家夫人說個由頭,把人給弄進你府里再說。」
張竇禮想着這般也可行,事情便就這麼定了。
之後又提起宜城太守孫國邦府里被抄之事,動作之迅速,連反應都反應不及。兩人各自心中複雜之後,張竇禮便提起還有事,先行告辭。
苗仲傑也沒留人,擺擺手就任他去。
人一散,廂房外的護衛也散了,院落恢復了清凈。周博雅沒走明路,從屋頂直接掠去了前院。跳下屋頂正準備走小路,卻巧合地落在這座寺廟的解簽處。一個瞎眼的老僧正坐在香案後頭,慢慢地摸着手中的木簽子。嘴裏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念着什麼經文。
聽到輕微的風聲,卻叫準確地住了周公子。
周公子一愣,回過頭對上一雙灰白的眼睛。他眼不自覺眯了眯,落地無聲地繞到一邊。卻見那老僧又找准了他的方向,這人耳朵竟這般靈敏。
「公子,」老僧似乎沒察覺周公子的警惕,沙啞的嗓音道,「求個簽吧!」
周博雅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簽筒,淡淡地抿着唇,沒說話。
「解簽,不準不要香油錢。」
周公子:「……」
這是訛詐訛到他身上來?抬頭看了眼殿中佛像,彌勒佛正半躺半卧地俯瞰眾生。斑駁的金身掉色眼中,勉強維持這佛像的威嚴,這間寺廟確實寒酸。周公子不信鬼神,哪怕大公主信佛三十年,他自幼熟讀各種佛經,他該不信還是不信。
抬腿走兩步,立在解簽台前,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直接放到老僧的桌案上。
正準備轉身走,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周公子下意識便是一甩,雖說被郭滿磨得沒脾氣,但陌生人的觸碰他還是反感。然而剛一甩,那老僧便放開了。
「公子既然捐了香油錢,請抽一簽。」
一個老和尚還這麼難纏。
周公子無奈,走過去,隨手從簽筒里抽一支。
瞎眼老和尚手在簽子上摩挲着,摩挲了半晌,笑着問他:「公子可是求姻緣?」
周公子都要被他逗笑了,這就真是騙子了:「不巧,師傅怕是看錯了。本公子年前早已成婚,內子賢淑乖巧,婚姻美滿。」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公子的姻緣線簽錯了。」
「嗯?」自幼陪大公主上過無數次香,他還沒聽過這麼解簽的,「老和尚你好好解。」
「陰差陽錯,陰差陽錯啊……」
老和尚確實嘆了口氣,「公子倒是得了美滿,可憐被落下的人,這輩子紅塵坎坷了。」
周公子臉都要黑了,神神道道的,說得什麼玩意兒!
莫名其妙被人拉着抽了一簽,還抽到不知是好是壞的簽,得了個他搶別人姻緣的簽語。若非看着老和尚眼瞎,廟裏破敗,周公子都要生惱了。
雞同鴨講地說了半日,老和尚從懷裏掏出一對摺成魚狀的護身符遞給他,「姻緣符,十兩一對。」
周公子都要打人了。
但袖子被人扯着,怎麼也弄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