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咬了咬唇,只見這嬌弱的推開小丫鬟的攙扶,牽起裙擺便要給郭滿跪下。單薄的身軀搖搖晃晃的,夜裏看着更纖細,十足的可憐。
郭滿嚇懵的腦子總算回了神,於是連忙叫雙喜把人扶起來。
還沒跪下去就被拉住,孫雲娘順勢站起身,抬頭便淚如雨下。她抬手拭了淚,指了指一邊的涼亭,請郭滿借一步說話。老實說郭滿出來這一趟,其實是為了給周公子做盤點心。周公子忙了一整日,她是打算犒勞犒勞一下她家美人的。
抬頭看天色,夜幕濃黑,周公子此時應當已經回府了。
郭滿急着回去,怕剛出點心涼了不好吃,也怕周公子回來看不到她的人會着急。不過轉頭見這姑娘實在哭得可憐,只好點了頭隨她去涼亭。
雙葉知道自家主子所着急,便說了句不中聽的,叫這姑娘長話短說。
只這一句,孫雲娘立即就啜泣起來。說什麼她們主僕如今是沒法子想,才出此下策。請求郭滿一定幫她們伸冤。說什麼自己本是好好兒的官家千金,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落到這個境地,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面哀泣,一面手還拉着郭滿不放。
郭滿受不了,直言她若再不開口自己還有事兒,這就要走。孫雲娘嚶嚶的哭聲立即止住,委委屈屈地開始訴苦。
然而郭滿越聽,臉色就越古怪。
眼前這個姑娘姓孫,名叫芸娘,是宜城太守孫國邦嫡出的次女。孫家昌盛,她自然是金尊玉貴。不過這尊貴在兩個月前的某日夜裏就化為泡影。孫家毫無預兆地便被人給抄了,一家老小全部被人帶走。
孫雲娘自己則是因着去廟裏上香還願不在府上,逃過一劫。
她心中委屈又驚慌,可到底只是一個弱女子,根本無能為力。因怕那賊人斬草除根,連夜與貼身丫鬟逃出了宜城。慌不擇路之中,一頭鑽進了鄰城糧草車中。孫雲娘說起這個就要差點沒哭斷了氣,只因她們進了城才發現,自己躲的竟然是東陵城。
東陵城什麼地方?那是要命的死城啊!她們怎麼可能要窩在東陵城,自然想方設法出去。可等她們跑去城門口,方知如今的東陵城四個城門已經全部關閉,且把手十分嚴密。別說人想出去,就是一隻蒼蠅也難飛得出去。
孫姑娘悲從中來,郭滿卻不知道說什麼。她能說抄了你家的人,不出意外應該是我夫君么?她能告訴她,下令封死城門口的人,指不定也是我夫君?
頓了頓,郭滿問她:「……那孫姑娘你攔我,是如何打算的?」
「伸冤,小女想請夫人代小女伸冤。」孫雲娘滿含恨意地道,「小女知道這裏是太子府邸。可是小女自從躲進來,根本見不着太子殿下。夫人的相公是這府里的大官,不知可否請夫人可憐可憐小女,替小女一訴冤情?」
郭滿:「……」
雙喜雙葉也是無語凝噎,欲言又止的,面上不免露出了一絲為難之色。
這種情況自然不能答應幫她,姑爺忙了多久才查到端倪。但要她們叫人來抓眼前這個漏網之魚,又好像不太張得開口。兩人拿眼睛瞄着郭滿,聽郭滿怎麼說。郭滿抓了抓臉,面不改色地表示了同情。
「這事兒是個大事,我不能立即答覆你。」郭滿委婉道,「不如這樣,你且等幾日,等我仔細思索過再與你回復?」
不過是叫她跟自己的男人說一聲,這是多難的事兒么?這點事兒也要思索幾日?孫雲娘不可置信地看向郭滿,那震驚的模樣,似乎在譴責郭滿居然沒一口答應。
只見這姑娘嘴唇顫啊顫的,眼淚又撲簌簌地她下來。她委屈巴巴地看着郭滿,眼裏不滿之色一閃而過。不過在大黑夜裏,本就模模糊糊看不清人神情,孫雲娘那絲不滿不過一閃,郭滿並沒有注意到。
郭滿只是有些無語。
講真,她看她可憐,才想着給這姑娘留一條生路。這姑娘自己不打聽清楚她什麼來路就上趕着找死,也是很令人佩服的。
既然這樣,郭滿頓了頓,道:「罷了,我回去便與我家夫君提一提。」
詞話一落,孫雲娘當即破涕為笑。手伸進懷裏摸了摸,摸出一根血玉的簪子。她從宜城逃得出來逃得匆忙,金銀細軟一樣沒帶,身上只剩這根品相上乘的簪子。孫雲娘也並非不知規矩,請人辦事自然要送禮,於是便要把這根血玉簪子塞給郭滿。
周公子人找過來,就看到郭滿在收受賄賂。
郭滿:「……」
……
且說京城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宴,方氏被單獨請去正宮。正宮裏佈置了四個冰釜,進來便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方氏垂頭斂目,心裏猜到她請她過來所為何事。進了殿,便在等着謝皇后開口。
謝皇后約莫有些過意不去,說正題前先行賜坐。
果不其然,宮人一盞茶奉上來,謝皇后便提起了此次選秀之事。
她語速非常緩慢,不疾不徐地向方氏道明了留嫻姐兒牌子的緣由。原本她身為一國之後,想留哪家姑娘替嫁,一道懿旨下去便可。但周家跟旁人不一樣,留大公主的嫡親孫女和親,她少不得要給個說法的。
謝皇后抬手,示意打扇的宮人莫扇了。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北國十三皇子半個月後進京,屆時陛下會下旨賜婚,還請周家表弟妹心裏有個準備。表弟妹大可放寬了心,嫻姐兒為大召與北國兩國的友誼背井離鄉,此等大義,本宮不會虧待她的。」
方氏垂眸吹着茶末,不言不語地聽謝皇后說完。
「屆時本宮將親自會懇請陛下,冊封嫻姐兒郡主封號,上皇家玉碟。」謝皇後繼續道:「屆時她會從宮裏出嫁。嫻姐兒的嫁妝表弟妹也不必憂心,既然從宮中走,自然是本宮代為操持。本宮必定保證嫻姐兒嫁得風光。」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方氏不能沒有表示。
雖說心裏知道其中內情,但皇后這般要別人家女兒替嫁還一副賜恩的嘴臉,方氏免不了有些膈應。順手將杯盞擱到案几上,她站起身,淡淡道了謝。
謝皇后叫方氏來,就為了告知她這件事。如今見方氏並無任何不滿,知道她出了名的好性,只當她接受了,便放了心。
端起一旁的茶水,淺淺呷了一口,謝皇后再說起其他事。
太子自幼由太傅教導帝王之術,君子六藝,說來周家應當與正宮親近。但謝皇后與方氏不是一路人,素來都說不到一塊兒去。往年逢年過節進宮參拜,都是由大公主打頭,如今大公主不在,謝皇后與方氏說話便有些沒滋沒味。
說了不到一會兒,她便以身子乏了,打發了方氏出去。
方氏回了,宴席差不多要散。眾多京中貴婦,元氏其實只與方氏一個人關係親近的。方氏走了,她便淡漠着一張臉不怎麼開口。旁邊好幾家想與她寒暄,說不上兩句就冷了場。方氏回來就見元氏一個人做在一旁吃茶,繃緊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來。
平娘就是這個性子,也虧得她福氣大嫁進了沐家。
回來與元氏說了好一會兒話,席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