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姑娘!」
「啊?」郭滿正轉着手腕兒,方才打人不注意,手好像扭了。
「都是奴婢們的錯,怎麽就沒忍住呢?要是大太太……都是奴婢們不好,若是能忍一時之氣,忍到您出閣就好了……」雙喜是真的哭了。
金氏這個人,雙喜她們經常提起,郭滿多少知道一些。
聽說小郭滿的母親尚在世時,她便已跟郭昌明不清不楚,還珠胎暗結,這樣的女人能是什麽好性子?刻薄惡毒不說,眼皮子還淺,最是見不得原配子女好,就算今日沒發生這事兒,她也不會叫小郭滿的婚事如意。
「怕什麽!咱們打的又不是大太太本人。」
郭滿將棍子往地上一丟,拍拍手道:「咱們打的是李嬤嬤,李嬤嬤就是郭家一個伺候的婆子,還能拿我郭家正經姑娘如何?」
「可是……」李嬤嬤身後的靠山是長房太太啊……
「你們瞧見我打她了嗎?雙喜,你瞧見了嗎?還是雙葉瞧見了?」郭滿嘖了一聲,「我這麽柔弱可憐,怎麽可能是李嬤嬤的對手?沒瞧見你們家姑娘快被她給氣倒了嗎?」
雙喜和雙葉眨眨眼睛,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哎?」
「院子裏還有空屋子嗎?」痛打落水狗這種事,郭滿做得極為順手。「先找間空屋子把人丟進去,等會兒你們扶我去前院尋父親。」
兩人對視一眼,電光石火間,忽然懂了郭滿的意思。
「可是……能行嗎?」大爺素來不管後院之事,她們姑娘病了這些年,好幾次差點熬不過去,也沒見大爺來瞧瞧。
「我爹好歹是我親爹,」郭滿笑了。「他再不管我的死活,你們家姑娘不還是贏了一樁親事?」虎毒還不食子呢,郭昌明總還記得她是他女兒。
雙喜和雙葉愣愣的點點頭,六姑娘這般說,好像也沒錯。
「先把人抬走。」
好在郭滿的院子實在偏僻,李嬤嬤嚎得跟殺豬似的也沒人過來看看,更方便了她們「作案」。
雙喜和雙葉動作俐落,抬着人往西邊空屋去,不過這老婆子在正院吃得太好,一身肥膘,兩姑娘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抬得動。
她們還特地挑了整個院子裏最偏僻的一間空屋,不熟悉這院子的人,怕是要繞出來都要費一番功夫。
臨走前,兩個小機靈鬼還非常聰明的拿了條繩子將人給綁了起來。
安置了李嬤嬤,雙葉回屋裏伺候郭滿,雙喜則是去了前院。
若是要找大爺給她們做主,也得他人在府上才行,否則她們要哭給誰看?
雙喜素來會交際,自然知道郭昌明逢五日休沐一日,說來也是幸運,今日正巧是他休沐的日子,若是沒有其他的事,他應當在府里。
郭滿端坐於梳妝枱前,擰眉思索一下後,吩咐雙葉去拿條紗布來。
「哎?主子要那個做什麽?」雙葉不解的問道。主子頭上的傷不是早就好了嗎?不過主子要,她便去拿了一些來。
郭滿接過後攤在桌上,用支小刷子蘸了最紅的胭脂,往紗布上頭刷了幾下。
雙葉一臉神奇的看着,不一會兒,原本乾凈的紗布上有了個血印子,接着她又看到自家主子開始拿粉塗臉,眨眼的功夫,這幾個月好不容易養得稍微像人一些的臉,又變成了傷沒好之前的灰敗色。
郭滿再將那條紗布往額頭一綁,讓雙葉都想立即把人扶到榻上去躺着。
「怎樣?」銅鏡看不清楚,郭滿是摸索着塗的。「我看起來可憐嗎?」
不用回答,雙葉的眼神便已然說明一切。
「好,就這樣吧。」
郭滿站起來,琢磨着是不是該去換一身破舊點的衣裳?畢竟做戲得做全套,不過又想着,若是真把自己弄得太凄慘,好像就太刻意了,便打消這個念頭,接着問道:「雙喜可回來了?你快去前頭看看。」
雙葉才剛要應聲,雙喜就小跑着回來了,表示郭昌明此時在府中,並沒有出去。
雙喜繞着郭滿走了兩圈,聽雙葉說這是主子刻意畫出來的,心裏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感到疑惑,但再一想等會兒要去前院,頓時意會過來,一雙圓杏眼亮晶晶的。
郭滿笑咪咪地張開兩隻胳膊,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湊過來扶住。
「走吧,去討個公道!」
一出院子,郭滿原本悠哉的神情立即變了,小臉兒皺着,眼瞼微微低垂,一副怯弱可憐的樣子,她半靠在雙葉身上,捂着胸口困難地喘氣。
雙喜和雙葉的神情也變了,一臉的憤恨不甘,彷佛被氣到不行,又嘴笨的說不出話來。
主僕三人端着這悲苦的架勢,一路凄凄慘慘地去了前院書房。
前院離郭滿的院子有些遠,但雙喜知道一條小路,走起來也快,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
稍稍整理了儀容,主僕三人站在月牙門外。郭滿負責靠着兩個丫鬟喘氣,兩個丫鬟則負責扶着她望着那月牙門。
三人都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也不敢闖進去,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外院守門的下人瞧見了於心不忍,連忙跟裏頭通報。不一會兒,裏頭匆匆忙忙出來一個衣着十分體面的中年人,他對着郭滿作了個揖,迎三人進去。
雙喜、雙葉一見來人,跟瞧見血親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郭滿斜眼瞄見,不禁嚇了一跳,她們這變臉的功夫,人才,都是人才。
來人是郭昌明的貼身小廝阿泰,年紀也不小。他看見郭滿這模樣,驚得臉色刷地就變了,他們往日也聽說過六姑娘被大太太苛待,但想着六姑娘到底是大爺的原配嫡出,再苛待也不會太過分,哪裏想到這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六姑娘!六姑娘這是怎麽了?」
阿泰不敢碰郭滿,亦步亦趨地跟在雙喜、雙葉身邊,打量着郭滿慘白的面色,忍不住責問兩個丫鬟,「你們是怎麽伺候的?六姑娘都這副模樣了,不好好照看,扶出來見風怎麽行?」
雙喜也沒回嘴,抬起眼,眼淚撲簌簌的流下。
郭滿適時費力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道:「不怪她們,是我硬要來的。」
她嘗試擠點兒眼淚出來,奈何不管怎麽掙扎都哭不出來,不過托骨頭一把的身板兒的福,不用矯飾,就已足夠可憐,再加上那副努力的模樣,不知她心中所思的阿泰,只覺得格外心酸。
「我是來求父親做主的。」哭不出來,郭滿只能假裝哽咽,「求父親,給我做主……」
雙喜機靈地立即接話,「阿泰叔,六姑娘實在是沒法子了。你也知道,我們姑娘素來與世無爭,不管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她揩了一把眼淚,又道:「可我們姑娘與人為善,旁人就當我們姑娘是泥人捏,一個個的都騎到了我們姑娘脖子上,簡直欺人太甚!」
其實不用雙喜哭訴,阿泰也心知肚明,沒人疼的六姑娘就是個麵糰兒娃娃,能逼得六姑娘親自跑來前院,定然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主子的事兒,他們做下人的實在不好置喙。
他只好加快了腳步,說道:「快些走吧,大爺在呢。」
繞過了拱橋,一條青石板路蜿蜒地延伸到書房門口。郭昌明正站在廊下,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捏着根細長的棒子,悠閑地點着八哥金黃的鳥喙,八哥上竄下跳的,嘰嘰喳喳叫着,惹得他呵呵笑。
他們兩父女,一個彷佛身處雲端,一個好似陷入泥地里,讓阿泰看了莫名有些尷尬。
他低聲安撫了郭滿幾句,小跑着上了台階,在郭昌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郭昌明皺着眉瞧過來,隨即大吃一驚,差一點握不住逗鳥棒。
往日他見到六女兒,瘦弱是瘦弱,但也不至於是這般令人心寒的模樣。
「這,這是小六?」
郭昌明將逗鳥棒丟給阿泰,冷着臉疾步走下來,仔細一瞧,確實是。
其實他哪裏知道,往日小郭滿見他,都是逢年過節之時,這種喜慶的時刻,小姑娘就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頂着一張要入土的臉,不過郭滿可不在乎這些。
「父親,爹……求您,求您給女兒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