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郭家邊緣人】
郭滿一手捏着毛筆,一手翻閱着郭家家規,有些恍惚。
明明前一刻她還陪着失戀的閨蜜在酒吧喝酒咒罵渣男,偶爾下場跳個舞,好不自在。怎麽只是去了一趟廁所,下一秒再睜開眼,她就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上,動也不能動。
用文藝一點的方式來描述的話,那時她頭頂是百花穿蝶素色的青帳,身上蓋着的是少見純手工刺繡繁複茉莉花紋的褥子,呼吸間全是苦澀的味道……那場景跟電視播的穿越劇一模一樣。
郭滿彷佛被天降一道悶雷劈中腦子,滋滋地冒着火花,耳朵也嗡嗡作響。
她無數次告訴自己這絕對是惡作劇,畢竟她那群朋友什麽搞怪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可是她睜眼,閉眼,再睡一覺,醒來,還是躺那兒動彈不得,彷佛一具屍體。
她的身體裏像被灌滿了水泥,重得連抬個手都好似要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等她終於張開嘴發出聲音,卻發現出口的不是她特有的煙酒嗓,而是小女孩細嫩的嗓音,她整個人就更懵了。
接着,更老套的劇情上演——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來,一個丫鬟端着苦得嗆人的湯藥來到床邊,驚喜地對她說道:「姑娘,您醒了!」
郭滿拖着一動三喘的身體,艱難地爬下床,看到銅鏡里映照出來的是個陌生小姑娘的面容,她扭臉又對旁邊的一盆清水照了照,看到一張蠟黃小臉,心頓時一涼。
她……換殼兒了!
她郭滿,從一個美麗性感的現代都市女性,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古代小病秧子,還是那種瘦骨嶙峋,丑得跟外星人有得拚的小姑娘!
這種好不容易進階成為完美女人,卻又突然被打落崖底是什麽感覺?
郭滿記得,那種感覺叫做心如死灰,這是她第二次有這種感覺,上次是她父母因車禍意外離世,只留下她一個的時候。
天意如此弄人,她很想當場死去,不過鑒於她隨便做個動作都很吃力,撞柱子又有可能真的一命嗚呼,她最後還是提不起勇氣。
她自怨自艾地躺在床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想通了,既來之則安之。
人生短短數十載,她隻身一人,在哪兒活不是活,對吧?這身子丑是丑了點,但勝在正值年少,仔細算一下,還多掙了十年青春呢!
如此告訴自己以後,她釋懷了,心情也放鬆了不少。
不過話說回來,這身子是真弱,長相也真的很醜,咳兩下就會頭腦發暈,臉色蠟黃到泛青,臉頰凹陷,瘦到脫相,又兼之眼大,瞳仁極黑,瞧着活像是喝了三天三夜的酒。
郭滿還記得,她醒來那時,小郭滿的腦袋還破了,整個人泛着死氣,要不是她機智地咬牙撐住,估計小姑娘當場就掛了。
郭滿是憑着一股怕死的氣勢,逼自己活下來的。
日復一日的吞葯、敷藥,身子才漸漸好轉,之後她又是偷偷練瑜伽又是做有氧運動,費了吃奶的勁兒才把這身子從衰敗邊緣扯回來,就這樣過了整整三個月,當她能喝下三碗粥而不想吐,真實地感覺到自己不會死的時候,她覺得整個靈魂都昇華了。
鬼門關走一趟,讓她大徹大悟,也更怕死了。
在養傷的日子裏,郭滿的生活既單調又提心弔膽的。她總是擔心會被揭穿,畢竟在這迷信鬼神的年代,她這狀況不亞於鬼上身,於是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隱瞞換了芯子的事兒。
然而堅持了半個月,她發現就算她想把這事兒老實說出來,也沒人有興趣知道,因為——
根本沒人管她啊啊啊!
她根本就是被關在屋子裏,沒人來探病,也沒有別的院子的人給個面子情,派丫鬟來送慰問禮,甚至連找茬的都沒有。唯一能說話的,就只有屋裏伺候的兩個丫鬟雙喜、雙葉,和定時來替她把脈的大夫。
她的處境說有多凄涼就有多凄涼,她現在在什麽地方,姓啥名啥,完全沒有人告訴她。
裝模作樣了四個月,她決定放飛自我,愛怎麽着就怎麽着吧!反正沒人在乎她,又有誰會管她是不是鬼上身呢?
不過打探資訊這任務還是得做的,於是郭滿發揮畢生的才華,從雙葉嘴裏把大致情況套了出來。
原來原主和她同名同姓。
上個月她半死不活躺屍的某天,雙喜給她做了碗長壽麵,居然是她十五歲的生辰。她是堂堂禮部侍郎郭昌明之女,據說還是原配嫡出,及笄禮如此寒酸,可見她在府中邊緣化的程度。
郭老太爺有六子兩女,郭昌明是長房,年四十二,膝下子女有四子八女之多,而嫡出就佔了一半,這般一算,小郭滿就算身為嫡女倒也不算有多矜貴。
小郭滿排行第六,下人們喚她六姑娘,大姑娘和小郭滿是同母的親姊妹,奈何母親生原主時難產去了,大姑娘自小與小郭滿不親近,加上後來年歲到了早早出嫁,郭昌明後娶的繼夫人又生了郭家最小的公子,府里就更沒有小郭滿的容身之處。
在外人看來小郭滿是原配嫡出,但說穿了不過是一個爹不親娘不在的小可憐,連有姨娘照應的庶出姑娘都不如。
身子不好,常年拿葯當水喝,隔三差五閉門不出,旁人嫌小郭滿晦氣,小郭滿戰戰兢兢地長大,養成了怯懦孤僻的性子。
可是,這麽怯懦的姑娘,十幾年沒敢爭、沒敢搶,第一次發狠,就是以碰柱子為代價從一眾姊妹中搶了一門親事。
嗯……給一個才和離的男人當繼室。
雙喜提起這事兒就喜上眉梢,飛揚之意壓都壓不住。她會露出那副天上掉金餡餅剛好砸進她懷裏的欣喜樣兒,只因男方是周博雅。
周博雅是誰?人家雙喜說了,此人出身清貴,為人君子端方又頗具才情,更是生得玉樹臨風,是當今少見的好相貌,據說曾有人見了他一面,直言感嘆,當今公子如玉,唯有一個周家博雅,而且還是大理寺少卿。
所以別說什麽堂堂禮部侍郎嫡女給人做繼室自甘下賤的話,周博雅此人,多得是貴女為他傾倒。
郭滿不信,雙喜還唱作俱佳地給她學了一下當初周博雅迎娶謝國公之女時,京城數不盡的閨中少女哭斷腸的模樣,還說當初大姑娘還未出嫁時,知道這個消息後,也關在閨房裏哭了兩日。
可見此人是如何的讓眾女趨之若鶩。
而後他不知為了何事驟然和離,不到半年,已不少有待字閨中的姑娘的家人試探過周太傅的意思,但周太傅都未曾透露過口風。如今周家悶聲不響地將橄欖枝拋到了郭家,郭家未訂親的姑娘都樂瘋了。
為了這樁婚事,原本賢淑恭順的姑娘家撕破了臉皮也在所不惜,郭家幾個姊妹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郭滿這身傷,就是那時挨的。
而後郭滿撞柱子得了郭昌明的一錘定音,他一人獨排眾議,從眾多郭家姑娘中遞了郭滿的庚帖過去。周家那邊接了庚帖也沒說見見人,直接拿去合八字,得白馬寺慧德大師一個「好」字,親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婚事既定,沒了轉圜餘地。
比郭滿大一歲的三姑娘、四姑娘不認命,絕食鬧了好幾回,都無法逼得郭昌明改變主意,反而還惹怒了他,郭家姊妹們一個個都受了罰。
所以能有人來探望她嗎?她們如今都恨死了她,聽聞她身子不好,巴不得她就此病死了好替她出嫁。
郭滿聽完雙喜這麽說,沉吟片刻,覺得十分神奇。
但一想古代女子結婚等於二次投胎,又覺得尚可理解。只是……她總覺得周博雅這名字有點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想了半天,她終於想到日本小說《陰陽師》中有個角色叫源博雅還是什麽來着,心道怪不得耳熟,便把這事兒拋到腦後。
總之呢,她就暫且把這門親事當作一門好親事吧,反正去哪兒對她這個外來者來說,沒多大差別。
不過想到小郭滿為得到一門好親事,年紀輕輕就去了,叫她撿了個便宜,她不由得嘖嘖搖頭,無限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