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倔強（3）
看到她趴在桌子上默默哭泣，羅母敏感地問:“孩子，這麼晚了，你獨自出來，家裏人知道你在同學家嗎？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嗎？他們不擔心嗎？”
她哭着便把孃孃攆她滾出家門，自己也不願意呆在那個家，自己準備走路去南陽市打工的，天黑了，原本只是想在這裏借住一宿的事情和盤托出。
羅父母大驚，他們原以為孩子最多和家裏鬧點小矛盾跑出去，家長也一定着急尋找孩子呢!和他們以為的完全不一樣，眼前這個小女孩隱藏着這麼大的悲苦。
羅父拍案而起:“馬場小學位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受中華人民共和國管理，為國家、社會和中華民族培養合格公民的基地之一。任何家長也沒有權利剝奪孩子接受國家義務教育的權利，逼迫孩子離家出走，讓孩子無法接受義務教育，是給國家未來添堵，給國家拖後腿。何況你還是一個能讀書，會讀書的孩子呢!
孩子，莫怕，你說的孃孃是誰？還有你父母呢!我明天去學校給謝老師說，我們去找你父母談一談，他們不能將個人的本位主義、功利主義干涉到國家的義務教育工作中來。你必須讀書!”
“我爸在外地修鐵路，我沒有媽媽，家裏只有孃孃!”
“你爸的地址你知道嗎？明天我給他發電報，讓他告訴你孃孃，你必須讀書。”
“爸爸每月給孃孃寄匯款單，我有地址，那裏也有我的生活費。”
……
當天晚上，吳鳳在羅政偉家，羅母帶她穿過堂屋，和他妹妹一起睡。
羅政偉家堂屋，兩邊各擺着四把暗紅漆靠背木椅，擦得一塵不染，衛士般隊列着，卻有一種森嚴的威儀效果。抬頭看牆上掛的中堂軸，兩側有對聯，畫面有仙翁壽桃的，有松鶴長青的，也有花開富貴的。雕花的長條桌，放着座鐘，熱水瓶，大肚瓷茶壺，搪瓷托盤裝着洗凈的茶盅，反扣着；塑料假花，在長着耳朵的白瓷花瓶上紅艷艷地開着。
看起來，這樣的家庭比孃孃雜亂無章的家，要正派和氣派得多。
他妹妹的床是一個古老的木床，有粗壯的雕花圓腿，床是一個寬大的無蓋匣子，匣子裏填滿稻草，然後再鋪上棉絮和用米湯漿過的床單，這是吳鳳睡過最舒服的床。
她在妹妹床上，縈繞着稻草的清香。兩個少女，在那個房間裏開心極了。妹妹還有一個筆記本歌本，上面有她聽同學們說起的《射鵰英雄傳》、《武則天》、《珍珠傳奇》最流行的香港電視劇用彩筆寫的主題歌的歌詞，歌本裏海貼有翁美玲、黃日華、馮寶寶等大明星那種像一寸小照片那種粘貼畫，花花綠綠的，十分好看。
妹妹睡著了，她是那種早熟的孩子，在黑夜裏睜着大眼睛，默默無語。她了解自己，也了解了像她一個地方其他幸福的女孩，也了解了憂傷。
她的頭腦里就像一個龐然大物從遙遠的地方奔跑過來，跑進她的腦袋，伸出峭壁的臉，豎在她的面前。龐然大物過來了，就一直在她面前，一動不動，像寨子裏的大山，落日的金輝照着，還有她孤獨的童年。
多少年過去了，她一直常常回想起自己當年年幼時無任何準備要離家出走的場景，如果不是下午那場大雨，如果不是來到羅政偉家借宿這一晚，她會如此的依舊桃花流水鱖魚肥？
她是遇到了這些好人，才有她未來可以自我掌控的未來呀!
第二天她和妹妹起來，羅母在她家廚房兩口大鐵鍋，已經做出鬆軟、清香的稀飯，伴着自家腌制的鹹菜，味道好得不得了。
羅父帶着她和羅家兄妹，從他家白色的小花開滿了院子去馬場小學上學，香氣播灑得很遠。
後面羅父找到謝老師，給她父親發了電報，還和村支書去找到孃孃說了什麼，她一概不知道。
有羅政偉這樣同學的家長，真誠關心着自己兒子班上同學的安危和生活。那時的鄉鎮小學，還沒有家委會，要是有，這一定多麼多麼優秀的家委會成員呀!
那天放學，謝老師專門把她留下來，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所羅門問一個愚人：我將給予你智慧，你要麼？
愚人不為所動。蹲在漏風的屋子裏，啃着饅頭，問：‘智慧有什麼用？’
所羅門說：‘智慧能讓你擁有吃不完的饅頭。’
愚人說：‘那你不如現在就給我饅頭。’
多少年過去，愚人依然呆在他的愚蠢中，不抬頭，不看天，腦無智，胸無志，碗內無食，未曾有絲毫改變。
所羅門悲哀地嘆息：‘愚蠢是會令人上癮的。’”
“我是誰，我是那個愚蠢的人嗎？”她震驚的望着謝老師。
“你還是一個沒有生存能力的小女孩，不給老師說一句，就要離家出走自己去外面的世界討生活!要不是熱心的羅政偉父親，你真的跑道了南陽，我擔心我去南陽也找不到你回來，或者你小小的女孩遇到了危險，那老師會多麼的內疚，你知道嗎？你那要離家出走的決心不是倔強，是愚蠢。
你回那個家，再難受，再苦難，也必須回去。如果你孃孃再敢難為你，你給我說。你是我當初在寨里防輟檢查中撈上來的，你更要好好留在我們馬場小學、中學繼續讀書，那才是真正的倔強。”
……
“我是誰”
“我從哪裏來”
“我要到哪裏去”
她從謝老師那裏第一次懂得了這個永恆的問題。
她回到吳家寨，還是依舊熟悉的孃孃、哥哥吳建、姐姐吳敏，那個破舊的木板房，這裏是她的家鄉。
家鄉有她們吳家的家族家譜，這裏是她的根。她來到這個世界，不能丟掉自己的根。她如果不明不白離開了這裏，就是人沒有了根脈，如何面對今後的生活？她還小，還必須留在馬場小學讀書，繼續呆在吳家寨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