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聖火迷蹤
郭昕雖非佛門中人,對佛道之類從不感興趣,卻是一個對危機十分敏感的。
佛教在西域有數百年歷史,影響極其深遠,民眾以其為教化之根本。而且佛教向善,對於大唐鞏固在西域的管理,有極大的輔助作用。
至於聖火真理教,他們鼓吹財富、**、權力,允諾信徒死後可升入天堂,有飲不盡的美酒,數不清的美女。更甚至,他們鼓勵信徒撒謊、欺騙,以種種狡詐的手段,打擊消滅異教信徒,甚至把殺戮異教信徒,作為一種神聖的使命。
這是一種十分邪惡、血腥的教派。
如果這樣的宗教在西域生根壯大,對大唐在西域的統轄,是十分不利的。
因而郭昕派人調查了幾座被毀佛寺的情況,發現聖火教徒處心積慮毀掉的那些佛寺,都是早先佛教初入西域時建起的古寺,且那些古寺里都有一些名震西域的高僧的舍利。
西域佛教信徒,對那些舍利極為尊奉,敬若神明。高僧舍利被毀,令他們十分悲憤,失落。
郭曖覺得聖火教徒搗毀佛寺,毀掉高僧舍利,另有陰謀,卻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三日後,郭曖三人,隨郭昕來到碎葉城。
對於喜鵲來說,碎葉城恍然如夢,似是而非。她只記得當年師父救出她后,幫她把父母和兄長的屍骨,葬在了碎葉河邊一片胡楊林里。
她找到一片胡楊林,那裏已經成了一片亂葬崗,分不出哪個是誰的墳墓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造化吧。
郭曖去那三座被毀的佛寺檢查過,佛像被搗毀,僧眾被全部殺死,最後一把火燒了寺院。
至於那些做亂的聖火教徒,雖被逮捕,卻不肯交代實情。
這些人非常極端,把長老們交代的任務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他們搗毀了佛寺便是完成了任務。被捕后紛紛咬舌自盡了。
因此也無從得知,他們搗毀寺廟,毀掉高僧舍利的真正意圖。
碎葉將軍楊樹錚,亦是細膩敏察之人,他也發現這些聖火教徒同佛道不同之處。
除了教義中善惡取捨方面的不同外,聖火教徒尤其在組織結構上十分嚴密。
佛道信徒,除了那些正式出家,居住在寺廟道觀中的僧道,聚居一起,有一定組織外,其餘居士往往鬆散不羈,在家時或農或商,或牧或士,同尋常百姓無異。
而那些聖火真理教徒,組織管理之嚴密,不亞於軍隊。其中教中神甫長老,不但講授教義教律,更有很大的行政權力,還可斷罪問案,主理信眾間紛爭矛盾。
甚至,那些神甫長老,還有很大的軍事權力,可以調度教眾,攻伐侵略其它的部族和民眾。
“他們哪裏是信徒,分明就是一支軍隊,人人都練習武術騎射,私下常常欺男霸女,侵擾劫掠,可卻拿他們沒辦法,只能抓捕那些以身試法者,以刑律治罪,無法根除。”
楊樹錚的憤慨中流露着深深的無奈,進而又道。
“現在城中尚有一千多名聖火教徒,明明知道他們遲早是個禍害,卻也只能望而生厭。”
即使在西域邊陲,自秦漢以來所建立的完備的戶籍制度,也執行的非常到位。
常住人口的姓名、性別,職業、籍貫,漢語名字,本族名字,家宅、別業,樣貌特徵等等,有一套詳盡的格式。
就連往來客商,姓名籍貫,所為原由,來去城地,停留期限,所住旅店等等,也都一一備案。
城內仍有二百八十三戶,一千二百四十五名聖火教徒定居,另有二百餘名聖火教徒,寄居於聖火寺和教徒家中。
“他們個個家中都私藏長刀、長矛,甚至鎧甲類軍械,不過他們內部管理嚴密,互相之間監督望風,很難搜查的到。”楊樹錚介紹。
百姓可以佩帶刀劍類武器,卻對其形制、長度等有嚴格規定。長槍、陌刀,尤其鎧甲馬甲,是禁止民間私藏的。
民間私藏軍械,等同於謀反。只要找到他們私藏軍械的罪證,就可以將他們徹底剿滅。
郭昕繼續向西北方向前進,顏頡隨同。
郭曖三人留下來,希望能幫忙一舉殲滅聖火教殘黨。
三人扮成粟特人的模樣,一來掩人耳目,二來體驗一下異族風情。
喜鵲大以“故鄉人”自居,口口聲聲說著要盡情表達一下地主之誼,然而真正走到街市上,卻發現這裏的一切,自己並不熟悉。
她冷艷的臉上,更添幾分落寞。
幾近二十年,這座城市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樣子,或許,自己從不曾真的記得它的樣子。
那時候,還是太小了,不管怎樣在腦海里找尋,都只是滾滾黃沙的顏色,和大風刮過時的呼嘯聲。
甚至就連阿爺阿娘,和兄長的模樣,都變得模糊起來。
喜鵲閉上眼睛,卻看到那隻一直飄在夢裏的風箏,斷了線,越飛越遠。
三人在一座小館子裏吃些酒肉,麻餅。
喜鵲把一壺酒咕咚咕咚飲盡,撲進獨孤歡懷裏痛哭起來。
她不是那種會嚎啕大哭的女人,然而這極力壓抑的低聲抽噎,卻更惹人愛憐。
她不但早早的失去了親人,現在,就連故鄉也不見了。
她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兒。
就連獨孤歡這塊木頭,都為之憐惜起來,把她緊緊抱住,摟在懷裏。
三人從酒肆出來,已過晌午。
門口兒幾個孩子,正蹲在地上,興緻勃勃的把玩着手裏的玩意兒。
郭曖吃了一驚。
一個不大的男孩兒,竟能操縱一團黑色的粉末。只見他以手指牽引,一塊木板上的黑色粉末,便隨着他的指尖,如蛇一般遊走。
喜鵲噗嗤一聲笑了。他看出郭曖是被那男孩兒“詭異”的手法驚住了。
“怎麼?嚇到啦?”喜鵲逗他。
“那是什麼東西?”郭曖意識到那個男孩兒和那些粉末並非什麼危險的東西,不然喜鵲不會如此開玩笑的。
“磁粉。”
“磁粉?”
“喂,你不會連司南都沒見吧?”
“司南倒是見過——你是說,這些粉末是磨製司南剩下的粉末?”郭曖恍然大悟。
“差不多吧,這裏有座礦山就產那種磁石,磁山下邊有一條河,河中細沙里就好多這種黑色細小的磁粉,用鐵塊就能吸上好多來,我小時候也玩過這個的。”
郭曖仔細看過去,那男孩兒“會魔法”的手指上,的確套着一枚鐵指環。
“嘿嘿,原來磁粉還可以這麼玩兒。”郭曖搓着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嗨,都是窮人家孩子的小玩意兒,哪裏比得上你們這些公子哥兒,打小兒玩的就那麼富貴。”
郭曖忽然想到聖火教軍械藏匿的事。
會在哪裏呢?出入城門的檢查十分嚴格,藏在城內的可能性很小。
城外有幾處綠洲,也住着聖火教的人。在那裏藏匿就會簡單許多,不必擔心官軍的搜查。
大量的軍械鐵器堆放一起,對磁粉的影響會很大,可以利用磁粉來尋找那些軍械。
郭曖三人以各自兵刃,在河岸細沙中划拉來去,不多時便吸引到小半碗的磁粉。
他們各自端了一盞小盤子,把磁粉薄薄的均勻的鋪在盤中,便在綠洲和胡楊林中尋找起來。
雖然有些大海撈針的感覺,三人卻仍是興緻勃勃幹得十分起勁兒。
在距離碎葉城十裡外的一處綠洲里,雜居着各組的百姓,家門口豎著聖火教徒旗子的,有五戶。
他們的房子由沙土夯成,圍繞着一座小小的聖火寺建成。
當他們悄悄來到聖火寺附近時,盤中的磁粉忽然凝聚成一顆顆細筍的形狀,斜豎起來指向一邊。
繞聖火寺走了一周,磁粉皆是指向聖火寺的方向。
三人大喜,從門口望去,寺內只有一位長老,正盤坐在一尊神像下邊,讀一本薄薄的經書。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聖火寺,都不知道該怎麼同人家打招呼。
若是寺廟道觀,可以求碗水喝,或者黃昏時求個住宿歇腳的地方,都是極平常的事,那些僧道是樂意布施幫忙的。
郭曖壯着膽子,朝那位長老喊了一嗓子。
“長老,這位長老,可否討碗水喝?”
那長老顯然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沒好氣兒的瞥了他們一眼,不耐煩的擺手,示意他們離開。
郭曖厚起臉皮,又喊:“長老,我們幾個出來游耍,一時忘記時辰,水都喝光了,口渴的厲害,求長老給碗水喝吧。”
“這裏沒有水,走走走,趕緊走開。”那長老終於發話,唐語說的十分生硬。
“長老——”
“這裏是聖火寺,不放水的,想喝水找別家去求。”長老怒氣沖沖的喊道。
哦——聖火寺里都不放水的么?也是,水能克火,所以有這麼個規矩吧。
三人碰了一鼻子灰,討水喝的法子失敗,不好再換說辭,只得悻悻離開。等待時機。
三人騎馬遠去,想着先找一片林子把馬拴好,再來監視。
還沒走遠呢,就見西邊來了一支小型駝隊,十幾匹駱駝,四五輛大車,在午後耀眼的日光下,揚起滾滾的沙塵。
看他們行來的方向,是沒有經過碎葉城關防的。
“嘿,這地方不過十幾戶人家,何來如此一支駝隊?”郭曖喜道。
“的確像是奔這邊兒來的。”獨孤歡附和道。
三人趕緊下馬,牽着馬匹就近藏起來。密切注視着駝隊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