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適當放縱
適才郭斌所講的那麼一大坨東西,就是在說一件事情:我們是一個民族,我們要愛我們的民族,只有為了民族的興旺發達無私奉獻,英勇付出的人,才值得人的尊重,劉陶如此,那些在英勇奮戰中逝去的英雄亦是如此。
古人所謂忠君愛國,忠君永遠是要排在愛國之前的,因為國家是一個宏大而看不見摸不着的概念,君王則是一個看得見摸得着,活生生的一個人。在這個時代,你愛不愛國很少有人能意識到,自也不會有人出來干涉你,可你若是不忠君,那便乖乖不得了,等着查水表。
舉個例子來說,北宋年間出了一個以剛直足智著名的參知政事寇準。在宋朝,這個參知政事便相當於副宰相,當年王安石主持變法之初,所任便是這麼個官職。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九月,遼聖宗耶律隆緒和他的母親蕭太后,率20萬大軍,從幽州出發,浩浩蕩蕩,向南推進。大遼軍隊兵鋒所指,北宋朝廷一夕三驚,便有人提出要遷都南下。這時候寇準就不同意了,他極力反對南下,反而應當積極備戰。
這個寇準很能幹,為人也真是剛直,就在他獲得朝堂上鬥爭勝利,朝廷定下要應戰的策略后,竟“喪心病狂”地督促宋真宗御駕親征。
御駕親征這個詞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它指的是皇帝親臨前線、指揮軍隊、征伐敵人。可以說,除了在馬上打天下的開國皇帝,御駕親征的例子是極少的,當然如唐太宗李世民、明成祖朱棣這樣的特殊情況要排除在外了。
因此,一般來說御駕親征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大局已定,天子御駕親征是去走走過場,激勵一下士氣,也為自己積累一點兒光輝、偉大、正確的資本,提升一下自己的威望。不要以為這是虛的,不起作用,天子本身便具有政治上的優勢,天生便是整個帝國的統治者。這話沒錯,可是正因為天子是天然的統治者,他才更加需要穩固政權,要不斷敲打臣子,因為臣子們都是從億兆子民中拼殺上來的人精,而天子大約除了在出娘胎的時候努力哭了兩聲便沒做過更難的事情,他們所以能繼承皇帝位,靠的是血緣。
御駕親征的第二種情況,則是情勢已經極其危急,非御駕親征則國破家亡在即了。在這種時刻,天子上了前線則能極大地鼓舞士氣,士氣提振起來之後,戰爭的勝率自然要大幅度提升嘛。
然而,御駕親征一旦失敗,其後果是沒有人能承擔得起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御駕親征便要面臨著失敗的風險,這是將天子逼在牆角了嘛!若是勝了,那是應當的。天子嘛,人中之龍,永遠偉大、光明、正確。若是敗了,威望受損都是輕的,天子死社稷的事情都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發生的。
當時的大宋朝,可以說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了,一旦真的遷都避戰,那民心士氣就散了。因此,寇準便極力促成宋真宗北上御駕親征,甚至逼着天子由汴京而韋城,由韋城而澶州,甚至逼迫着天子從相對安全的南城行宮,渡過黃河到北城巡視了一圈。果然,此時宋軍士氣大振,戰鬥力直線飆升,再加上遼軍先鋒蕭撻覽在澶州城下被宋軍以床子弩射殺,遼軍士氣大沮,被逼簽下了澶淵之盟。
此後宋、遼之間百餘年間不再有大規模的戰事,禮尚往來,通使殷勤,雙方互使共達三百八十次之多,遼朝邊地發生飢荒,宋朝也會派人在邊境賑濟,宋真宗崩逝消息傳來,遼聖宗“集蕃漢大臣舉哀,后妃以下皆為沾涕”。當然這事兒不知真假,若是真的,宋真宗這種與鄰國后妃“結下深厚情誼”的本事倒真的令人敬佩了。不過,因為寇準使得北宋國祚延長了一百多年卻是事實。
如此看來,既然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身為天子的宋真宗應當真心感謝他了吧?然而事實上卻沒有人說寇準好話的,就連真宗對他也是心有芥蒂。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因為天子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即便是再高明的政治家也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感情。寇準確實立下了大功,保住了大宋朝的江山,可事情過去之後,一旦沒有了切膚之痛,當年朝廷中的恐慌便沒有人記得了,當年的千鈞一髮事後想想也不過如此了。這時候天子就會想,可能他不用御駕親征,事情也不會太過糟糕,即便要御駕親征,不用到達澶州北城那真正的戰爭前線冒險,作用也是一樣的嘛。
再換個角度想想,你寇準將天子頂到牆上,逼着天子到前線去,說得好聽是為了國事不顧己身,換一個說法的話分明就是不將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嘛!你這是為了國事,愛國算是沒錯,可是否忠君卻值得商榷了。因此,即便是曾經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人,在面對站隊問題的時候,也是錯不得分毫的。
如今的郭斌,擺了這麼大的場面,請了這麼多人,吧啦吧啦說了那麼一大坨話,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可是單單落下了“忠君”一條沒說。在許多時候,不表態便是表態,他既然沒有強調要忠君,便大致可以解讀為“不必忠君”。要知道,如今郭斌的地位提高了,儼然成了天下間權位最高的幾個郡守之一,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無數人瞧着,甚至連他放個屁都要被人過分解讀。
要說以郭斌以往表現出來的政治智慧,這個事情自然不會想不到的,可是他還就這麼說了,甚至還堂而皇之地建了一個祠堂,將劉陶的靈位供奉在裏頭。要說劉陶是什麼人?宦官將其下獄的事情或許私自妄為的可能性居多,可他畢竟是死在獄中的,雖然沒問出什麼罪過來,可怎麼也算是個“犯罪嫌疑人”了吧?至少對於他的事情,就連天子都尚未表態呢,你郭斌這裏就供奉上了?
至於適才的一番言論,確實有被別人拿做把柄的危險,可就算是把柄也要分人的。郭斌可是天下皆知的帝黨,而且看天子對他的看重,似乎更不在十常侍之下,誰敢隨意拿着他作筏子?更重要的一點是,郭斌身為天子劉宏布在距離京師洛陽極近的一個棋子,極既拱衛京師的一股極強的軍事力量,也是他考慮到萬一天下有變,為太子劉辨安排的一個可以放心的後盾。
劉宏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前些年倒還不顯,如今卻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按說如今的劉宏年紀不過二十九歲,該是正當年富力強,精力充沛的年紀,可他非但脫髮嚴重,體力也很是不濟,便是在宮中,也極少靠着雙腿走路,不是坐馬車就是乘肩輿,而立之年的好漢子竟搞得跟個小老頭也似。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劉宏心知肚明,可在他看來,既是做天子,便不正是要如此享受生活嗎?否則人生還有什麼意義?若是做了天子反而要處處受到約束,還不如回去做他的解瀆亭侯呢。
不過,劉宏始終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他坐在天子的位子上自也看得長遠,因此他早早地便立下了太子,也在暗中給太子劉辨安排嫡系人馬。何進升任大將軍是一樁,郭斌以潁川郡守領破鮮卑中郎將,並得統領兩千護衛是一樁,黃巾之亂前默許汝南袁家的長子袁紹護衛劉辨南下陽翟,曹操屢屢陞官,又是一樁。甚至將皇甫嵩這個在黃巾之亂中屢立大功的功臣一再貶謫,收回他的左車騎將軍印綬,削奪封戶六千,也有這個意思在裏面。
劉宏的這些安排是極有深意的。在東漢一朝,大將軍這個位子位高權重,極為敏感,因為歷來興風作亂,禍亂超綱的都是以外戚升為大將軍的。劉宏將何進封為大將軍,無疑是要藉著何進的手來穩定朝中局勢,幫助劉辨穩定地位。畢竟何家是太子劉辨的外家,何進不支持這個親外甥還能支持誰去?可是劉宏此人也不是初登皇位的小白了,大將軍之位固然可以幫助劉辨站穩腳跟,可若是何進藉此機會將自己這個天子之位架空,那便是作繭自縛了。想來劉宏也是看出何進不是眼光長遠、格局宏大之人,即便要作反怕也沒有膽子,沒有能力,因此他才能放心將大將軍之位封給何進。
然而,若是何進因為才學不足而難以穩定朝局,那劉辨有朝一日若要登上帝位,怕也是不穩當的,因此劉宏又把袁紹、曹操、郭斌幾個後起之秀提拔起來。袁紹是汝南袁家的大公子,雖未出仕,卻一直與京中權貴文人交往,又很受何進看重;曹操的祖父曹騰曾侍奉大漢朝四位天子,對大漢王朝可謂忠心耿耿,其父曹嵩則依靠買官升遷為太尉,很是支持了一把劉宏的小金庫,因此曹操也算是自己人,也就藉著何進之手將曹操逐步升遷;郭斌就更不必說了,以他在黃巾之亂中立下的功績,不要說中郎將了,便是直接晉封個正兒八經的將軍那也是綽綽有餘,劉宏一直這麼壓着他,還不是為了給劉辨留下施恩的機會?否則郭斌年紀輕輕便賞無可賞,不是逼着他造反嗎?
再說皇甫嵩,與前面幾位不同,皇甫家族乃是西北著名的豪族,如今的皇甫嵩又是名滿天下的堪戰之將,可謂大漢朝的中流砥柱。如今若是不敲打敲打,將他冷藏個幾年,等異日劉辨登基卻如何制約得了他?到時候功高震主,朝廷內外必又會引起一場龍爭虎鬥、血雨腥風。因此,劉宏冷藏皇甫嵩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倒是為了保護這位國之棟樑。況且等到劉辨登基后,若是有需要,只要一紙詔書便可令得皇甫嵩官復原職,那他還不得對新君感激涕零?
到時候,內有大將軍何進坐鎮主持大局,外朝中有曹操、袁紹等一大批後起之秀在外呼應,軍方又有皇甫嵩坐鎮,足以控制西北的局面,外面又有如郭斌這樣的地方實力派引為奧援,劉辨的帝位便可做得穩穩噹噹。
照說歷史上的劉宏大約也是這麼個安排,只是沒有郭斌這個穿越者攪局罷了,可是何進這個草包愣是拿着手中這一副絕佳的好牌給董卓點了炮,那卻是劉宏始料不及的了。
正是大約摸清了劉宏這個安排背後的意思,郭斌才拿得定主意。劉宏既然不會輕易動自己,這又是不得不做的大事,郭斌便也毫無顧忌地做了出來,況且他又沒扯着嗓子喊要推翻天子劉宏的腐敗統治,潛規則畢竟只是潛規則,拿不到枱面上來的。反而,適當放縱一下,偶爾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失誤,讓天子劉宏看到郭斌的不足之處,也容易讓人放心不是?否則郭斌以尚未及冠的年紀便得任高位,還要像油滑得緊的老頭子們一般每一步都中規中矩,毫無差錯,反而要讓人放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