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

出山

虛境山是座能擬蓬萊的仙山,靈氣充沛,與世隔絕,是給以林唱晚“家”的安全感的地方。

離開時她一步三回頭,顰蹙的眉頭與下垂的眼帘都充斥着離人的哀思。反觀蘇懷若就比較沒心沒肺了,背着個不知道裝了什麼鬼的行囊,哼着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小調兒,步履輕鬆,表情愜意,彷彿出遊的旅人。

“師父,”腳步沉重地跟在後頭的林唱晚悶悶道,“我總覺得出了這山,以後的日子就不會太平了。”

“太不太平跟出不出山有甚麼關係?”蘇懷若表示不能理解,“難道待在這兒便能永遠安全了?”

“……”對師徒之間的交流障礙無言以對的林唱晚,“可是好歹能杜絕許多不安全的可能。”

她臉上的顏色沉得明顯。

近些日子以來她的情緒愈發變得陰晴不定,對此有所察覺的蘇懷若輕嘆了聲,柔和道:“你所言固然不虛,但若果真如此,沒有意義不說,對你未來修行亦無好處。”

實在不情願離家的林唱晚執拗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塵世有名利之爭,有聲色之淫,有滋味之惑,渾噩污濁,凡愚眾多,何以修行,何來意義?”

以前林唱晚沒少跟葉清暉一起翻閱古今聖典,她本身又有過目不忘之能,是以記在腦子裏可以用來反駁蘇懷若的大道理可以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即便是要她站這兒說上兩三天她也沒在怕的。

可蘇懷若怕,他平生最厭別人引經據典的講道理,覺得枯燥無趣不說,還虛得一匹。此時他已打的兩三個哈欠,昏昏欲睡道:“好了好了,這些話你留着以後同你清暉師公說去,別禍害我。”

再一次對師徒間的交流障礙感到無可奈何的林唱晚:“……”

感受到她無可奈何的蘇懷若語重心長道:“晚晚啊……”

“幹嘛。”林唱晚的語氣重了些,儼然一副“懶得理你”的模樣。

“咱們這回呢,說好聽點便是出山入世,說難聽點便是被掃地出門,”蘇懷若聳聳肩,“你真以為這虛境山是白送給我們的不成?給不起租山的銀子,誰還肯讓白住呀。”

“虛境山的山主,不是位得道的仙人么,”林唱晚懷疑道,“說好的仙人不慕浮華名利,不為錢財所拘呢?”

“這種無欲無求的仙人,基本上只存在於凡間的傳說里,”蘇懷若翻了個嫌棄的白眼,“近年來,凡間各國皆呈盛世太平之勢,隨着尋仙訪道之閑人數量的增多,原本便屬於稀有資源的仙山便愈加供不應求起來,租借的價格自然也就被炒得老高,事到如今能租得起山的,基本上都是些非富即貴之仙。”

“那前十八年你是怎麼將這山租下來的?”林唱晚繼續懷疑道。

“我跟山主是牌友,約好了以虛境山為注,十八年一賭,”蘇懷若惋惜道,“可惜這回我不僅沒贏得虛境山,還虧空了家底,連一個子兒都不剩了。”

深知他逢賭必輸倒霉氣運的林唱晚驚奇道:“你居然贏過牌?”

“……”嗅到撲面而來濃重嘲諷味兒的蘇懷若悲憤道,“我出老千的行不行?行!不!行!”

於是林唱晚更驚奇了:“頭一次見連出老千都能出得這般理直氣壯的,師父你真乃神人也,當初莫不是以厚臉皮入的道?”

插科打諢,雲捲雲舒的時間裏,他們已到了坐落在邊陲的小鎮。

這是林唱晚頭一次出山,涉足書中所述的“污穢渾噩,雜亂不堪之地”。

可在體會險惡黑暗之前,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裊裊炊煙摻在秋風中的柴火味。

街道兩旁都是絡繹不絕的叫賣聲,其中夾雜着往來行人的交流言語。她正盯着一家賣胭脂的鋪子出神,於不經意間嗅到了與她擦肩而過的那位女郎身上的熏香。

跟長在虛境山中的琪花瑤草不同,這香有股撲鼻的幽沉,雅緻,卻也霸道,直接將原本那股子縈繞在鼻畔的那股煙火味兒喧賓奪主地蓋了個乾淨。

鬼神差使地,林唱晚伸手去扯了扯她衣袖。

定眼,才見她罩的是一件蓮青色,掐金挖雲的鶴氅,嫩白的腕兒上纏一串兒黃白晶瑩的硨磲鏈子,目細而長,鼻高而挺,唇淺而薄,五官就像是筆輕輕細細畫上去的,素簡含蓄,淡至深處,便只餘下了從她眼睛裏露出來的,清亮的眸光。

搶在林唱晚之前,她問道:“我們可曾見過?”

“姐姐怕是認錯人了罷,”林唱晚鬆開了扯住她袖角的手,望着遺留下的幾處褶痕,有些心虛,“我頭次來這兒。”

“瞧着卻是眼熟,”她用手虛攏着嘴,笑道,“妹妹身上,有股我說不出來的熟悉親切感呢。”

“不出奇,”站在林唱晚身側因默不作聲而被忽略許久的蘇懷若忍不住道,“她自小長一張大眾臉,覺着眼熟很正常。”

“……”小姐姐顯然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句,事先準備好了要接的話卡在喉嚨里,愣是沒能有再說出來的機會。

林唱晚的嘴角抽了抽:“……”

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得虧她氣度非凡,不消片刻便已能應對如常地微俯身,行了個同輩之間的見面禮:“小女姓檀,單名一個‘夤’字,中州鶴山人氏。不知妹妹如何稱呼?”

“我姓林,雙木林,”林唱晚學着她的樣子回禮道,“名唱晚,彭蠡人氏,姐姐若不嫌棄,喚我一聲晚晚即可。”

“檀夤?原來你是鶴山檀氏的大小姐!”蘇懷若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盯着檀夤看,“哇!有錢人啊!”

“先生原來認識小女,”檀夤從容不迫地淺笑,“可小女卻不知先生名號,當真是失禮極了。”

“好說,好說,”蘇懷若笑得奸詐又狡猾,像只偷了腥的貓兒,“檀小姐既然跟我們家晚晚如此有緣,那不如請我們吃頓飯,順便義結金蘭如何?”

“?”猝不及防被賣了個體無完膚的林唱晚,“不是,師父你能不能靠點兒譜這還沒說兩句話呢,怎麼就義結金蘭了呢?”

“瞧你說的,這是什麼混賬話?”蘇懷若敲了敲她的腦袋,“能遇着個一見如故的人不容易,能跟着個家財萬貫的人義結金蘭更不容易!況且人檀小姐知書達理樣貌堂堂的,若她能答應,那我們便算是攀上高枝兒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林唱晚不耐煩地推了推他,嫌棄道,“這些話你以後能不能悄悄說?當著人家的面兒說這麼大聲人家會尷尬的你知不知道?你以為人人都臉皮都像你這麼厚這麼靦顏天壤不知廉恥嗎?”

本就有些尷尬的檀小姐於是更尷尬了:“……”

轉頭,氣焰頓消的林唱晚柔情似水道:“姐姐,義結金蘭嘛,此後你便是我親姐姐,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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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荒唐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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