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養子.叄
郎君好看,放近了細看,更覺貌美。隻眼下時機不對,換作先前,秋辭定說上些淫詞艷賦,沒皮沒臉地勾搭一番。現今吉量生死未卜,她雖沉迷於美色,卻也沒心思做那風花雪月,只偶爾捧着一張紅彤彤的臉,似賊一般望着他。郎君倒不以為意,卻急壞了一旁的青耕。
青耕化作一個美少年,羽衣如雲地擋在郎君身前,惡狠狠地盯着好色的秋辭,“你若再一副痴樣盯着我家主子,休怪我不客氣。”
美人面前,秋辭總是一副明月入懷的模樣。她起身作揖,帶着笑意,“因你家主子好看,便多看了幾眼。倘若郎君不悅,我少看幾眼便是。”這話雖是對青耕說,眼睛卻一直往身後白裳瞟去。
青耕被她這句不痛不癢的渾話唬了過去,半天才反應過來,張開羽扇要與她決鬥。秋辭不願理他,跑到挑燈的郎君身旁坐下,在寒風中攏了攏衣袖,“郎君從這地圖可看出些什麼來?”
低頭才發現,他並未在看地圖,只盯着反面的《萬字文》入了神。秋辭沒敢打擾他,也一併胡亂地看着,半柱香的工夫,天要亮了,只郎君不覺。青耕吹滅了羊皮燈,叮囑了一句久視傷血,郎君這才抬頭,對着秋辭微微一笑,好似寒冬回春,暖了心尖頭,“盡看了。”
秋辭問,“是看了字,還是看了圖?”
郎君道:“都看了。”
秋辭再問,“既是都看了,郎君覺着如何?小人國會藏在何處?”
郎君道:“不遠處。”
秋辭一愣,端詳他片刻,心中暗道事兒卻是麻煩。這無雙郎君每句話只說三字,怕是有口吃的毛病,露怯不肯多說。再轉頭一想,思是他生得這樣完美,濁濁凡塵也來嫉妒,硬尋了個短處套在他身上,來平衡自然。想到此,秋辭猶自扼腕。
青耕收起行囊置於筏尾,待郎君站穩,便撐起了竹竿。秋辭這時也跳了上去,緊貼郎君而立,一路東流。竹筏寬僅數尺,並排站兩人難免吃力,秋辭打着水急不穩的借口,順理成章地扒住了郎君的臂膀。
沾了水的竹竿打在她頭上,秋辭吃痛一聲,轉頭瞪去,見青耕正僵着一張臉,十分憤懣,握在竹竿那側的手指節發白,像是在忍着些什麼,“你把手放開。”
秋辭不曾搭理,只抬頭看了眼郎君,他正眺望遠處,一雙淡淡的眼,淺含笑意。或是感受到了她灼灼目光,郎君垂眸也看向了她。二人視線相交,咫尺之距,秋辭都能清楚看到他嘴角下的痣,清清淡淡,令她心中一窒,竟不好意思起來。
秋辭兩耳滾燙,連正常呼吸都不能,她放開環住郎君臂膀的手,往後退了幾步,背過身,假裝去看風景。過了一刻鐘,還是覺着尷尬,便隨意起了個話題,“郎君尋那小人國,是為何事?”
郎君未及答話,青耕卻先他一步,謹慎地打發秋辭,“主子心善,讓你與我們同行,你問那些作甚?又是懷着什麼鬼心思?”
晨光映照在山河間,水汽渺渺裊裊。郎君衣衫單薄,似不懼冷,萬千青絲悉數攏起,僅用血絲白玉點綴。他笑道:“為尋人。”
照舊是三個字,秋辭更篤定了他口吃的毛病,心中又是一陣惋惜。她道:“巧了,我也是尋人。”
郎君道:“是吉量?”
秋辭心下一驚,轉頭對上了郎君似笑非笑的眼睛,嘴角不正經的笑悄悄僵硬。那時她在石山中迷失,與主僕簡單溝通,得知他們同樣在找東荒極地的小人國。聞言,秋辭便要求與他們結伴而行,一者荒蕪之地,人多可互相照應,二者是她垂涎美色,郎君美人皮骨,化人的青耕也俊秀動人。
只是一點,她心思深重難被看透,此刻嘴上雖甜言蜜語,恨不得把心掏給郎君,看似荒唐愚蠢,其實比誰都睿智多疑,饒是與她相守千年的吉量,也從不了解她。秋辭之所以肯下崑崙,踏入這渾濁天地,不是念千年交集,更不是懼天上神仙,到底是為保全自己。吉量是稀有神獸,乘之便可獲千年壽命,世人追求不死,似豺狼虎豹般,覬覦神獸,而吉量與她之間,卻有着同生共死的命運。故此,秋辭斷然不會冒險,吐露有關吉量的半個字。只是她這般小心翼翼,無雙郎君又是如何知曉?莫不是他也為長生?
“郎君說笑,我不認識吉量。”秋辭的笑淡淡的,好似秋日落在階上的葉,風一吹便要散。
郎君並未再問,只略帶深意地笑了幾聲,轉身便見石山不見,層層疊疊的山巒換上青衣,綠水幽幽,倒映着着筏上三人,各懷心思。
“主子,到了。”
青耕將竹筏靠了岸,眼前便是一片望不盡的梅樹林。冬日裏,正是這黃蕊紅花,孤芳自賞的最好時機,疏影照眼,妖妖嬈嬈,又百分冷淡,學雪隨風落河間。
秋辭看着四處之景,詩情畫意,倒是有了幾分書中的影子。行至梅林深處,路轉溪橋忽見,水清花香,金鱗影轉。過橋再往,紅梅翠竹成趣,綠蔭密蒙,鳥聲一片。
林間竹亭,有兩個戴冠佩玉的靖人迎客,皆袞衣綉裳,高不足三尺。他們齊齊朝着三人行禮,說道:“貴客遠來,姑姑靜候良久。”
隨後,在靖人的指引下,一路曲曲折折,直到了黃昏,才可見庭院深深,閑花自發。又有三位靖人娘子踩着蓮花步,奉爐送茶,秋辭不喜喝茶,只接了注滿熱水的捧爐。郎君卻是一樣不接,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向人時溫柔似水,連知禮的靖人都顧不得禮數,灑了熱茶傾了袖爐,掩嘴偷笑去了。
待月升茶涼,高深莫測的姑姑終於現身。眼前女子黃衣白髮,玉面朱唇,她先是兩眼直直盯着郎君看了許久,突然雙膝一跪,眼淚如水泄,流了滿臉,“夏娘自知罪深,甘受主子責罰。”
秋辭聞言一怔,雙腳都不覺得軟了一下。當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她被美色眯了眼,被人騙入虎穴竟不知。此刻再想細節,與郎君兩次相遇都太巧,怕是這主僕幾人裏應外合,擄了吉量再將她一步步騙到這荒地,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除掉。
那頭主僕對望尚在情中,她早早化出軟鞭握在手中,準備與之一戰,卻聞得郎君疑惑,“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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