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蟄
白雲縣出了件怪事，躺在棺材裏的老婦，頭七夜竟生下個手掌大的嬰兒。那嬰兒生得眉清目秀，金燦燦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還好看些。他從來不哭，似乎是個啞巴，村民都說他是個邪物，商議着要拿他祭河。
是夜，滿月被烏雲遮去大半，新年綻開了第一朵桃花，頃刻間，天雷大作，有人藉著着風雨趁亂擄走了襁褓中的嬰兒。嬰兒躺在她懷裏，聞着熟悉的桃花香，他開心地咯咯笑了，“秋辭小娘子果真守信，要是再遲一日我便要死了。”
秋辭見他醒了，尋了座長亭，將他往地上一放，手指戳了戳他的腦袋，“你生得這樣小，幾時能變回去？”
他道：“托生途中出了意外，鑽進了一個死婦肚子裏，自然先天不足，只要日後好好進補，長得也快。你放心，不會拖累你。”
秋辭冷笑道：“說得好聽，你托生成人，就必須留在凡間，以人的方式生活。凡人喝口水都能噎死，你要是死了，我找誰哭去？”
嬰兒閉上眼睛哈哈笑道：“小娘子不哭，我吉量雖未修道成仙，到底也不是凡物，哪能說死就死。不過話說回來，凡人六根未凈，還得仰仗小娘子，先給我口飯吃。”
秋辭非妖非仙，卻活了九百三十一歲，這顯然不是凡人該有的壽命。她抱起吉量走到雨中，將他舉過頭頂，任憑雨水淹沒他的口鼻。吉量被灌了幾口雨水，就快喘不過氣來，尖叫着晃動四肢，“秋辭，你瘋啦！我要死了！快放我下來。”
秋辭聽言，一臉疑惑，“你不是餓了么？這雨水最解飢。”
“那是你喝的東西，對我沒用。我要吃飯，穀物做的飯。”
吉量試圖去踢她的腦袋，用力過猛從襁褓那頭滑了出去，光溜溜地摔到地上，染了一身泥。秋辭拾起他，用袖子胡亂幫他擦了半日，又躲回長亭，“我五穀不分，哪曉得做飯？”
吉量白了她幾眼，一頭埋在襁褓中，“我不知道，反正天亮了我吃不到飯，我就要死了，到時候你就哭吧。”
話正說著，雷聲漸行漸遠，天開始放晴，遠處金光隱現，不出半個時辰，金烏便載着紅日自海底飛來。
人間有語，春寒料峭，凍殺年少。這小小嬰兒方才半夜淋了雨，此刻冷餓交集，臉色都顯白了。秋辭真怕他伸腿去了，連忙找個廢棄的寺廟，將吉量整個埋在稻草里，差點沒將他憋死。
吉量扒開一捆壓在他胸口的草堆，喘着大氣，“你這小娘子腦子忒笨，拿稻草壓我，還不如用這草生火。火烤着多熱乎，還能順便把飯煮了。”
秋辭瞪了他一眼，把稻草挪回到他胸口，“火於我有多危險，你難道不知？我待會兒摘幾個果子，你先對付一下，趕緊恢復元氣，這裏荒棄多年，木頭上都是蛀蟲，怕到時候殃及我。”
“分明《秋辭賦》裏那麼多好東西，小氣如你只給果子吃。”吉量癟嘴道。
秋辭沒聽他的抱怨，只是閉上眼睛，以異於凡人的方式去看另一個世界。目之所及是流沙三百里，有山喚洹，山上多金玉，一株百果樹長於山頂，散着七彩之光。她扒着樹榦摘了幾個果子，忽然底下飛出一個腦袋，它白身黑齒，張口就想咬下秋辭的手指，她被嚇了一跳，迅速跑下山，闔上眼睛又回到了凡間。
她驚魂未定，拎起果子就砸向正睡午覺的吉量，將氣都撒在了他身上。吉量腦袋被砸出個烏青，他被傷得無辜，剛想質問，見秋辭手上有傷，便猜到了七八，“他們真是想方設法要殺你啊。”
秋辭坐到門口去曬太陽，故作無畏，“他們殺不了我。”
吉量拾起果子咬下一口，汁水流了滿嘴，“沒錯，一眾宵小有何可懼，待兄長我渡劫飛升，脫離輪迴，定保你萬世無虞。”
秋辭冷嘲熱諷，“飛升去做人家坐騎，有什麼好炫耀的。”
吉量一噎，半日才憤憤道：“小娘子說話忒刻薄，坐騎只是權宜之計，日後我必然封君封尊。”
“反正做夢不花錢。”秋辭道。
吉量與她話不投機，將頭一偏開始吃剩下的果子。誰料才吃到一半，突然腹如刀絞，痛得他在地上打滾，秋辭跑過去一看，他竟口吐白沫暈死過去。
吉量昏了半日，被一個秋辭拿洹山金玉騙來的大夫給救醒了。那凡間大夫第一次見到這麼小的嬰兒，說了半日怎麼也不肯醫，直到秋辭再送他一袋子金玉才妥協。
原來吉量是食物中毒，凡人是吃不得《秋辭賦》裏的東西。
吉量躺在稻草堆里，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你還是多拿些金玉，給我買些東西吃吧。”
秋辭道：“《秋辭賦》裏的金玉，到凡間不過一日就都會變成碎石，騙個幾次倒可，時常騙終會露餡，你還得在人間待上幾年呢，我可不想被凡人追着打。”
吉量個子小，胃口倒是極大。成日喊餓，害得秋辭早出晚歸摘野果，一日吉量將野果吐了一地，秋辭以為他又中毒了，誰料是祖宗嫌野果沒味兒，要吃山雞了。
“祖宗，山雞吃起來帶血，你不嫌噁心？”秋辭滿臉嫌棄。
“誰告訴你我要生吃了，拿火烤着吃可香了，我前天就聞見味兒了。”吉量往青山上抬抬下巴，“就在那邊，定是獵戶生飯呢。”
秋辭道：“關於生火一事你別妄想了，我是不會碰那東西的。”
“用木條挑着火就行，又沒讓你拿手去引。”吉量一邊嘀咕，一邊將野果往嘴裏塞。
秋辭沒聽他的話，轉頭去看窗外梨花遍地，是從山那頭飄來的。她心有憂愁，“凡間的雨水不幹凈，《秋辭賦》裏好多植物都不適應，就快死了。”
過了半月，吉量生病了，野果雖能果腹卻沒有營養，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秋辭見狀不對，又拿了金玉騙來半碗山雞湯，回來的路上聽到了一樁奇聞。離此處三百里地，有座琅嬛城，城內一個嬰兒，在三月內長大成人。
翌日清晨，秋辭便抱着小小的吉量，往那琅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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