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我願救你2
腳下一頓,從沒想過會站在這樣的一個位置上,看見它。透過薄薄的雲幕,穿過隱約晃動的人流,荷歌似乎看見了那條時時空寂的小巷,巷子的盡頭有一家沒有牌匾的書館,人們隨口就喚它作“明月書館”。
而那個人總是坐在書館的窗邊,靜靜的執筆,神色專註又清冷,偶爾笑一笑,眸子裏也依舊是淡淡的。過去,她總以為這不過是一個人生來的個性而已,許是高興到了極致也不過如此。現在終於明白,原來他從未將自己放在心上,眼前存在的不過一個替身道具而已,又何來的真心顯露呢?
可是那個吻和那一夜呢?閉了閉眼,原來心裏還是有不舍,她勾着唇,露出一個自嘲似的笑容。是不是天下女子都是這般戀舊難忘,還是唯獨自己冥頑不靈?
記得姚千璃在將自己送給玄的時候曾說過,今後的命運便在自己手中了,怎樣走,怎樣用,全在自己。都說旁觀者清,也許這一次,他說的確是實話。
繼續往前走,只要不停下,就會知道將來的故事。
荷歌望了一眼城郭龐大的端城和那裏面過去的自己,折向了另一條小路。
又走了約莫快兩個時辰,終於走進了一個村落。這個村子不大,也就十來戶人家,荷歌向村口的小童打聽了一會,帶着眾人便徑直尋到了一戶人家門口。
籬笆小院的門半掩着,四周充盈着一股股苦澀的藥味。荷歌敲敲了院門,就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誰啊?求葯的別找我,老娘的葯太猛,吃死的大有人在!”
徐大夫等人聽着額角直跳,一雙雙責備警惕的目光就射向了荷歌。
“是我。”荷歌也不在意,衝著裏面的人就道:“這有什麼,吃死了算我的,吃活了不也是我佔便宜嘛。”
頓了頓,就聽見裏頭的人笑了,“你還真尋來了,快進來把吧,我這騰不開手呢。”
荷歌應聲,推門而入,穿過荒蕪的小院,眾人全都進了屋。
抬眼看去,只見這屋中甚是簡陋,基本沒什麼擺設,卻是支了大大小小許多個爐子,每個爐子上都架着一隻藥罐,騰騰的爐火,熏的整個屋子都煙霧繚繞。濃烈的藥味把每個剛走進來的人都嗆得直流眼淚。
“哎,我說……”立在桌邊的女子一手操着刀,一手捏着一個蛇頭按在碗邊,聽見腳步聲,也不抬頭,專心的用力壓着那蛇頭,一股股白色的液體正從蛇的尖牙里湧出,流進了碗裏。
“許久不見你去市集裏瞎逛了,那些膽小鬼都好沒意思。”
“還說我呢,以往也是遍尋你不着,害我空等許久。怎麼,才讓你等這麼一次,就耐煩了?”荷歌伸頭看了一眼那女子手中的東西,身子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
“哈哈哈……”餘光里看到荷歌後退的腳步,她一時玩心大起,抓着蛇頭猛然站起來,想嚇荷歌一跳。結果手一伸,抬頭才發現屋子裏竟站了這麼多人,而面前的人卻不是荷歌,而是個被吐着信子的蛇頭嚇的臉色慘白的陌生男人。
狐疑的看了一圈,她終於將視線落回到荷歌的身上,“怎麼回事,這些都是誰啊?”
“喜鷹,我有事求你。”荷歌笑了笑,將徐大夫推到一邊。
喜鷹撇了撇嘴,坐下繼續按着那蛇頭取毒,顯然她下手挺重,眼看着那蛇被按得快要翻白眼了。
“雖說咱兩認識,但是求什麼都好,就是別求我給葯。”
“為何?”
喜鷹左右下力,那蛇的確是要堅持不住了。“快死的時候吃什麼都不是問題,可真死了,又都是旁人的罪過。不醫不醫,我可不做那冤大頭!”
這話聽着匪夷所思,但荷歌卻是清楚的。她認識喜鷹的時候,正是剛來端城不久的時候。
那日,喜鷹正被一眾家丁追趕,說她冒充神醫,醫死他們家老爺,要拿她去官府問罪。七八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手拿粗棍,下手極狠的追在她身後。喜鷹四處奔逃,又氣又累,眼見就要走投無路。好在正在挑選腌菜缸子的荷歌施以援手,將她藏了起來,這才躲過一劫。
危機過後,二人出城的路上,喜鷹告訴她,那群人之所以追她,並不是因為她的葯有問題,而是他們府里的夫人怨恨老爺寵愛庶子,所以偷偷下藥毒死了他,又把這黑鍋摔到她的身上。偏巧她下的葯一向剛猛,本來就瞅着十分兇險,結果還真出了人命,可不就是結結實實的坐實了她的罪證。
醫者醫命醫不了心,這是她說的。所以她十分厭惡施藥於人,寧可空費自己一身醫術,每日在家鼓搗鼓搗,也再不願去趟人心這趟渾水。
荷歌以前聽着,總覺得是她這人太過悲觀,總往壞處去想,所以自己才越來越不開心。可是現在,她卻終於理解了。
可是,她必須說服喜鷹救人。人只有活着,才會看到自己的未來。
她笑盈盈的蹲到喜鷹身邊,“我聽說北元村有個姑娘,年幼既遍識醫書,八歲便能開方,十歲已能坐堂,如今年方十六,號稱江南醫之聖手。這般吹噓,也不知是真是假?”
又歪頭看了看斜睨着自己的喜鷹,繼續道:“若是你能把我這個疑難雜症給結了,我倒是能信個兩三分了。”
“兩三分?!”喜鷹用力一拍桌子,那蛇果真暈了過去。“除了死人,什麼人我醫不活?”
“當真?”
似是不相信她的話,荷歌扁着嘴,一雙眼直把她上下打量着。
“走走走,這便去!”喜鷹一把將那條可憐的小蛇扔回籠子裏,提着刀子便往前沖。小蛇被重重甩進籠子裏,好半天才左右扭轉撲騰了一會,終於喘過氣來了。
“且慢!”剛跨出一步,喜鷹看着荷歌臉上的笑意,噘了噘嘴,叉腰立在原地。“激將法?”一臉得意,又嘿嘿笑了兩聲,她轉身走回籠子邊,準備重新取蛇。籠子裏的小蛇抖了三抖。
荷歌知道喜鷹的脾氣,對自己的醫術自信,對一眼看破別人的詭計更自信。但凡她高興了,就會變得很好說話。
“哎呀,喜鷹~”走到她面前,荷歌伸手就將她的手拉了回來。小蛇趕緊溜到一邊。
“就知道你厲害,我怎麼能瞞得過你。不過是因為真的太着急了,這人已經中毒好幾日了,聽說是種奇毒。這不大家都束手無策,我這才想着來請你救命啊!”
拉着喜鷹的手,荷歌一臉的無奈神傷,真誠的讓人產生錯覺。
“中毒的是你相公?”喜鷹很直白,荷歌噎了噎。
正了顏色,荷歌似有若無的嘆了口氣,“是位朋友。”頓了頓又道:“他得活着,因為他答應我一樣東西,我還沒拿到。”
“哦。”瞭然的點點頭,喜鷹轉身放了刀,拿起一旁的布袋就準備同荷歌出門,腳剛抬起來,就被一直站在身後的徐大夫給攔住了。
“這是何人?姑娘總該向我們說清楚,公子可不是一般人,怎能任由鄉村野醫隨意診治?”
一道寒光閃過,那是喜鷹的眼神。
荷歌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笑着看向徐大夫,“若是你不相信我,不相信喜鷹,那你家公子只有死路一條。孰輕孰重,比起我來,你更清楚。徐大夫,若是你家公子死了,你就是把喜鷹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搞清楚,也不能讓他起死回生。這個道理,你明白吧。”
徐大夫是聰明人,荷歌的話,道理顯而易見。玄已經等不了了,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即便日後他死了,那些忠心於太子玄的人也不會因此而對自己怎樣。畢竟自己已經派人去請了巫馬先生,只是太遠了。
但是人嘛,總是畏死的,能推卸的責任最好一點也不要擔。徐大夫看了看喜鷹,又看了看荷歌,“姑娘可想好了,若是此人醫不好公子,出了什麼岔子,姑娘可是難逃罪責的。”
“啥?罪責?”徐大夫的話剛落地,喜鷹就接了上去,“我這麼說吧,他要是死了,定是有人做的手腳。”眼見徐大夫又要插話,喜鷹毫不客氣的繼續道:“不過你放心,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管是什麼樣的手腳,我也能叫他斷手斷腳!”
“時間不等人,我們出來已經一日了。”荷歌站在一旁,淡淡的補道。
情勢迫人,徐大夫只得讓步。等趕回福園的時候,玄的情況果然愈發的不好了。
探了探他的傷,喜鷹很是憂愁的將兩道長眉蹙緊。徐大夫等人立在一旁亦是神色十分緊張。荷歌坐在桌邊,一隻手拿着茶蓋,在輕輕的拂着浮葉。
“嗯……嗯?嗯!嗯嗯……咦?哦。哈!”在連用了幾個毫無意義的語氣詞后,喜鷹終於直起了身子。
“我家公子如何了?”徐大夫連忙上前詢問。
喜鷹轉過來,一張小臉上橫眉豎目的,“怎麼會中這樣的毒,搞得這麼麻煩!你們幹什麼吃的!加錢,必須加錢!哎,我說,剛剛來的時候被你忽悠了,都沒談錢的事,這可是個難活,我收費很貴的!”
見她的話鋒朝着自己來了,荷歌捧了一碟茶點笑着迎上來,拿了一塊就喂在她的嘴裏。
“嗯嗯,知道啦。床上躺着的這位爺可有錢了。不過錢都在他那兒存着,所以你必須把他救活了。只要他活了,想要多少診金都不成問題。”
“好嘞!”答應的極度爽快,喜鷹還是樂呵呵的吃完了整整一碟茶點,才開始着手幹活。
“什麼!”
“你怎麼能這樣!”
“這是什麼葯!”
“會死人的!”
“這也能入葯!”
院子裏雞飛狗跳的,荷歌坐在另一側的窗邊,看着遠處雪白的山巒。她不擔心喜鷹搞不定徐大夫,更不擔心她的醫術。她知道玄一定會被救活,她所思慮的,是他活着以後的事情。
誰說棋子只能任人宰割的,這一次,他的命不就握在自己的手上嗎?
福園的主樓里,燈燭亮了整整一夜,伴隨着徐大夫心驚肉跳的嘶吼聲,清晨的日光終於從山的那一頭灑落了下來。
伸了個懶腰,喜鷹從外面進來,一屁股坐到了荷歌的床邊,抬腳就往被子裏鑽。
“往裏,往裏。”
荷歌睡眼惺忪的挪了挪身子,又讓了一半的被子給她,半眯着眼道:“果然是江南聖手,一夜時間就把人救活了?”
擺了擺手,喜鷹顯然是累壞了,直說了三個字就睡了過去,“還得等。”
她睡著了,可是荷歌卻醒了,她慢慢的睜開眼睛,盯着綉着芍藥花紋的帳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