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論如何,命不能丟
剛剛入冬啊!
張華看看四野蒼合,風悲日曛,只覺得重重危機朝他逼來。倒也不是他沒有能力去應對現前的困境,而是終究覺得少了點什麼?那從故鄉來,帶着故鄉賦予他的優越感尚在,只是那豪壯,到底是被他丟在了半路。
張華坐在茅屋的後面,拿着一把胖子從家裏幫他借來的斧頭在砍木材。上好的杉木,曬得干透了,偏偏這斧頭,也不知道是怎麼打製成的,份量倒是不輕,可是那刃口就沒法看了,樹榦處,砍一斧子下去,還崩了好大一個豁口。
“柱子,你阿娘不會罵人吧?”張華朝柱子揚了揚斧頭,亮了一下那豁口,將斧頭朝他面前一扔,“你吃得多,力氣大,你來砍,砍壞了算你的。”
“大郎,你現在怎麼這麼壞了?明明是你砍豁了,你是想我騙我娘?”
“那行啊,你可以不說啊,回頭你娘要是罵我了,我就說,你怎麼把我推下坡去的。”
“大郎,我開玩笑呢,你別,別說,我幫你砍,砍就是了!”
張華搬了灶膛口的那個樹墩子坐在後門口,看胖子揮汗如雨地幫他砍樹枝。長得胖就是好了,抗寒不說,力氣也大。不過,在這樣一個世道,想長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胖子,你知道我阿翁和阿婆這兩天在忙什麼?”
“他們?我聽我阿娘說,你摔下坡后,丟了一隻羊,郎主讓你阿翁賠,你阿翁賠不起,他和你阿婆就一直在給郎主做工抵債。幸好昨天,小潭村的送了一隻羊回來,說是路上撿的,正好是郎主那隻,你阿翁和阿婆就不用抵債了,不過也暫時沒了地方做事。”
“哦!”
多的,張華就不敢再問了。他神情落寞,胖子朝他看了一眼,大約也是心裏愧疚得緊,砍起柴來,格外賣力。不多一會兒,就把這一大根樹枝砍成一截一截,匯了堆,放在院子裏。
“那個,大郎,要不要我幫你抱進去?”柱子提着斧頭,小心地問着。
張華瞧他這模樣,是擔心自己真的提出這麼個需求。他笑了笑,擺擺手,“行了,你回吧,我阿翁阿婆要回來了,要是看到我這麼指使你幹活,回頭又該責我了。”
“那啥,沒啥,都是我樂意的,要不,我還是幫你弄進去吧!”柱子一聽樂了,連忙放下斧子,跑去抱柴火。
張華不得不收回之前對他“腦子不好使”的評價。看來,只要被壓製得狠了,即便是只兔子,也會生出咬人的心思。張華知道柱子這點小心思,也不理會,假裝不知道,挪了個位置,好讓胖子抱着柴火,好進出。
天色漸暗的時候,阿翁和阿婆總算是回來了。看得出來,兩人非常疲憊,但卻顯得很歡喜,阿婆進門來,也沒顧上看奮力抱柴火的柱子一眼,急匆匆地從懷裏摸出一個油乎乎的餅,“快吃,是石家的主君賞的,裏麵包的是肉呢!”
張華拿着這偌大一個餅,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前世研究所門口,單身公寓的樓下,也有一家賣餅的。他們家的餅分三種,粉條餡兒的,白菜餡兒的,韭菜雞蛋餡兒的,每一個只有成人巴掌大,難得的是皮薄餡兒多,不過也便宜,一塊錢一個。
張華最喜歡買他家的餅吃,每天早上兩個餅,一杯豆漿,有時候好幾天不吃,還很惦記。
那家的餅啊,據說在研究所門口賣了有十年了,聽說一開始租房住,後來買了一套房,買了一輛車,再後來又買了一套房,又換了一輛車,當時可把他羨慕得,只覺得自己枉讀了那麼多年書,還不如一個賣餅的。
越是後來,他慢慢地明白了一個道理,明白在那樣一個太平盛世,百家文化百家爭鳴的年代,讀書也只是在學一門技能,沒有了修身養性治國平天下的初衷,也就沒那麼高尚了。
十幾年寒窗,和人家和十幾年的面,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別,都只是在社會上混一碗飯吃。
等到他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他的心態也沒有平衡多長時間,一場事故,一閉眼一睜眼,他就到了現在,成了張華。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不論將來如何,這命,是不能輕易丟的。
張華狠狠地咬了一口餅,整個牙板跟着一痛不說,左邊的第二顆牙齒更是劇痛不已。餅沒有咬下來,餅上還殘留着血,而他的牙也跟着鬆了。
“哈哈哈,大郎,你也太心急了,把牙都要咬掉了,缺牙齒,羞羞羞!”柱子在他面前像猴兒一樣,蹦來蹦去,小狗兒一樣,轉來轉去。
張華的心,豈止是鬱悶,他的唇瓣上還留着血,將餅遞給老媼,“阿婆,這餅,好硬啊!”
老媼和老翁已是心疼不已,老媼用一塊看不出顏色,但尚且乾淨的布擦着他的唇,又把他的唇翻開來,看他那鬆了的牙齒,焦急地道,“老頭子,要不要請郎中來瞧瞧?”
“請什麼郎中啊,小郎君必是換牙了,也是他命不好,到了這年紀還在換牙。”老翁看了一眼,也鬆了口氣,擺擺手,“你去把灶膛生燃,把餅和着肉湯給煮了,給小郎君補補身子。”
“阿翁,阿婆,我給你們砍了好些柴火呢,夠你們燒好幾天的了。”胖子邀功道。
張華不知道多鬱悶,前世換牙的那些經歷,已經記不大清楚了。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要換牙了,這經歷,大約他是再也不會忘記了的吧?要是被前世那些死黨們知道了,會不會笑死?
不過,有胖子在旁邊打趣,看他那等着老媼和老翁讚賞,順帶斥責張華幾句的期待模樣,張華又覺得,這日子也不是太無趣。
“哦,柱子在啊,你快回去吧,你阿娘要等着你吃飯了!”老媼隨口說了一句,便忙着生火去了。
老翁坐在榻邊上,盤着腿,望着張華,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諾!”胖子提着斧子,很落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