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家軍

郎家軍

“噠……噠……”

驟起的馬蹄,幾乎將滿地的落葉迸碎!

幾十個精銳的黑甲騎兵,在官道上呈遍扇形突進,緊緊護衛着中間漫長的車隊。

鐵馬金戈,鋒利的戈刃熠熠閃光。黑底紅紋的大旗,玄黑狼虎的面盔……馬蹄狂奔,捲起騰騰塵煙。

沒有一個士兵臉上有表情。

整支隊伍,就像一把黑色冷酷、揮出的刀!

馬蹄踏破耳鼓,前方出現一座小城。

隊首掌旗官將赤字大旗一揮,馬隊立即變陣,收為兩列,如一枝黑色利箭插向城中。

驕陽似火,照射在並不高大的城門口上方的大字上,散發出粼粼的寒光。

隊伍最終在城門口勒馬。

城門洞開,街道兩旁,地方官與百姓跪伏在地,几案上堆滿水囊、乾糧。

棗紅色的駿馬上,重甲的小將飛身落地,滿身金鐵之音。他將馬繩留給一旁的掌旗官,獨自向隊伍中央的一座馬車走去。

馬車的四角上掛着無音風笛,伴隨着微風搖動。

小將在馬車前站定,半跪於地,揚聲道:“王爺,桃源縣到了。”

半晌,無人回應。

匆匆從縣府趕來的胖老爺子的心臟隨之狂跳,像要從嗓子眼蹦出。眾人不再是原來泥塑模樣,如被勁風掃過水麵,紛紛隨那小將將身體轉向城門口,翹足觀望。

怎麼了,這是?

馬車帘子一掀,一道書軸從裏面遞了出來。

小將利落地接過,直接划斷繫繩,抖開——

“……”

滿目鬼畫符。

他面不改色地收起書軸,回到城門口,道:“桃源縣令聽旨!限你一日之內,徵發三百壯丁!隨軍護衛,跨秦境至齊國北地涵陽郡賑災!”

胖老爺子愣在原地。

三百壯丁,半個縣都要空了。

更何況是一日之內!

他回過頭,看了身後一張張惶惑的臉孔幾眼。

城裏高高低低參差不齊的破落屋舍,奶孩子的小聲嚎哭,磨坊裏頭晝夜不停的吱吱嘎嘎……還有沒牙老婆子熬的桃花凍香氣飄過幾條街,久久不散。

胖老爺子忽然吃了秤砣鐵了心,咬牙硬着頭皮起身上前,再拜於地,聲嘶力竭道:“請王爺收回成命!”

小將的面孔在盔甲下模糊不清,他冷冷地低頭,道:“這還要收回成命?”

“只是三百而已。”

胖老爺子瞬間痛哭流涕地扒住小將的褲腿,鬼哭狼嚎道:“大人有所不知!咱們桃源,可是出了名的人丁稀少!您這一日之內——就要三百壯丁,怕是半個縣城都空了,還只能湊上五十老漢、十幾少年的混雜隊伍!這可如何是好啊!三思啊!”

小將一腳踹開他,鄙夷地拔出佩劍,道:“那又怎樣?你們這些刁民!非嘗些苦頭才知道安分!快去!否則拿你人頭示眾!”

胖老爺子就地一滾,小將的劍鋒已至。

眼看着胖老爺子就要挨上一下,橫空掃出一隻修長無暇的手,兩指併攏一彈,硬生生架開了劍勢。

“這位小將軍,有話好好說。”

語氣倒是十分溫和,可惜行得卻是霸道之事。

小將這才正眼對上了來人。

白髮素衣,面若好女,瞧着還挺邪門的。

但能夠接下他的劍,想來也不是什麼普通人物。

他抬起劍尖,掛在這人的肩頭,道:“你是何人?”

那人面色不變,笑着按住劍平,冷靜道:“啊……我是……一個無辜的路人。”

“……”小將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靜悄悄的馬車,這個人怕不是也有病吧?

除了白決,這方圓百里估計也沒誰敢在個時間上冒頭了。

上趕着被抓壯丁嗎?

“嗖——”

馬車帘子忽然掀開一道縫隙,裏面飛出一片竹簡。小將當空一抹,攔下竹簡,垂眸一看,深吸一口氣,極力掩飾住暴起的青筋,衝著笑眯眯的白決道:“王爺說要見你。”

白決淺笑:“那是自然。”

馬車后,三名少年人騎在馬上,百無聊賴地閑談到——

“剛剛那人……是個劍修?”

“也不一定。說不定是以指為劍,當年朔方原的那個……唉……還是不要提了。”

“秦哥哥?你說呢?”

被稱為“秦哥哥”的少年面色慘白,整個人僵直地懸於馬上,一身吞天山河紋彷彿死寂。他的腰上並沒有佩劍,空蕩蕩的瞧着不像是劍道中人。

但那吞天山河紋卻做不得假,所以,他必然是承天劍宗的子弟。

紋路有山有海,怕還是嫡系親傳。

一旁的便服少年察覺他神色不對,略作思考就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按,道:“奉竹,你是承天的嫡系,跟他們這樣的散修怎麼能比?他們再如何也就這點出息了。你可是能飛升的!說不定……再過一月……燕國皓都的盛會上,你就能找到你的命石了。”

秦奉竹搖了搖頭,小聲道:“我似乎……在哪裏見過他。”

“嗯?見過?”便服少年愣了一下,“哪裏?”

秦奉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道:“……夢裏——”

“——他要殺我。”

“什麼?!”

不管這邊氣氛如何詭秘,那頭白決依然大搖大擺地被小將用劍比劃着押到了馬車前,他非常自然的拍了拍衣袖。

就在小將以為他要行禮時,白決笑了笑,揚手道:“王爺,你好呀!”

完全沒有要按照正常禮數的樣子。

馬車內忽然傳出一聲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漏了氣,接着就是一頓物件摔落的亂響。

“你好你好……”

聽起來是個小少年的嗓音,有點忙不迭的味道,似乎——並不是很樂意見到白決。

白決一看就是來挑事的,不待見他也是尋常。

“王爺,剛才那位老爺子說的話不假,這桃源縣是當真不能征這麼多人。”

馬車裏的人連緩了四五口氣,這才找到點主心骨,沉聲道:“莫非——照你說來——還乾脆不征壯丁了?”

白決微微一笑,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想說……王爺徵發我一人便足以。”

馬車裏的人似乎有些一言難盡,沉吟半晌,就在眾人以為他要麼會把人呵斥一頓,要麼會直接命小將把人剁了的時候。

王爺開口,道:“不征壯丁了行不行?”

其語氣之嬌軟,行為之異常,差點沒讓小將手一滑,砍了白決的狗頭。

“……”

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白決藏起疑慮,笑着搖了搖頭,得寸進尺地吐聲道:“不——行——”

馬車咣當一聲巨響,四周寂寂。

還趴在地上的胖老爺子目瞪口呆地想到:這個災星……不要命了?

眾所周知,秦國與齊國向來算不得友善,此去要過它半塊疆域,必然極為兇險。能不能回來不好說,怕就怕最後還要掛上什麼罪名,遺臭萬年。

“行,你好看,你有道理……郎小將軍,給他一匹馬。”

這位王爺也是相當善解人意了。

白決眯了眯姣杏般的眼睛,暗忖,一百多年過去了,我在俗世居然還有故人?

王爺的命令,小將自然是不能不放行的,他好像認了命似得歸劍,壓着滿腔的憤憤與無奈,低聲道:“跟我來。”

白決抬腿跟着過去,誰知道那小將驟然反身,長劍一震,剎那出鞘。

一片雪光。

白決心底一驚,想都沒想,掌彎成爪,下腰避過刀鋒。隨手一扯就扯過了身旁一位假裝自己不存在的馬車護衛佩刀,抬手一個格擋。

“鐺——”

沉悶的聲音,並非兵刃相接。

劍刃砸在刀鋒上,虎口震得一麻,白決被硬生生地逼退了三步。

你來我往,衣袍翻飛,眼力稍弱些的人怕是連人影都瞧不清。

短短三息時間,白決已經跟他你來我往地過了十餘招。

馬車裏的王爺透着一隻眼睛,在一旁看得直拍手叫好。

“你這是要出爾反爾?!”白決呼吸急促,勉強擠出聲音質問對方。

忽然一口氣血翻騰而出,小將頓時迎面滿目金光。

什麼?血?

那名小將的眼神很複雜,在白決得不到回答氣力不足準備下狠手之前,拼着內傷也收住了招式。白決卻沒有勉強自己收招,只是將手一松,長刀飛出十尺有餘,深深地釘入了桃源縣城牆之內。

“郎某佩服。”小將拱手還劍入鞘低頭抱拳,“一時之氣,少俠海涵。”

白決面如金紙,抬手擦了擦嘴角,道:“是我輸了。”

馬車后繞出一名便服少年,他先向若有所思的王爺道了一聲,接着上前,向白決道:“敢問前輩是哪家山門?”

白決掃了他一眼,道:“無名鼠輩,並無山門。”

少年還要再問,馬車上的小王爺突然出聲道:“夠了。郎小將軍,帶這位白公子下去歇息。”

“我們……還要趕路呢……”

少年最後意味深長地瞧了白決一眼,轉身離開。

路的確還很長,但對白決而言最迫在眉睫的事卻並非這一件。待兵馬行過十餘里,安營紮寨后,他望了一眼四周,荒郊野嶺,確定真是無人,這才將全身上下唯二的一抹亮色給取了下來——紅線頭繩上掛了兩個圓咕隆咚的楓球果。

“出來。”

紅衣如火的成人余典晃晃悠悠地飄了出來,半斜着沖白決一睨,道:“着什麼急?”

白決平靜道:“怕把大家都剋死。”

余典吧唧吧唧嘴,似乎沒有睡醒般道:“死——是死不了的。不過畢竟是個萬年難見的天孤命,唔……也就缺胳膊少腿吧。”

“……”好像還真不是什麼大事——個屁!

半空靈光流轉,一閃而過,一朵玄奧的符雲化入白決眉心。

余典笑了笑:“你要是一年內找不到那個‘命媳’,估計得要過上幾百年的苦日子才能攢夠壓制它的功德金身,好自為之。”

話音未落,白決背後驟然傳來一聲——“果然是你。”

余典直接消散,白決回頭。

一名束龍盤絲的小童居高臨下地覷着白決,眉目清秀可愛,金玉滿身卻並不顯得如何過分,反而有一種逼人的貴氣。

白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地將人打量了一遍,愣是沒發現這位究竟是何方神聖,只好拱手,道:“恕我直言,閣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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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我也不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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