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命紙燃燈（十九）
一個人虔誠的祈禱神明現身並不會有什麼用處。
但是，一個人若是窮盡一身都在向著一位神明祈禱，數十年如一日，晨昏不改風雨無阻，竭盡心力的虔誠——其他人如何倒是未必——畢竟這萬載以來，也就是這麼一個人成功地請得神明眷顧。
玄真殿立道未必有誤，這就是為了水神而存在的仙途。
初代的殿主隕落未必是因為殺妖皇后的重傷不治，更可能的還是他對洛川的信仰崩潰，導致修為斷崖衰退最後一命嗚呼。
白決從懷中取出了那本“燃燈密法”，俯下身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高聲道：“幽縣百年恩怨，我已斬殺罪魁禍首瘟神，玄真殿設計於我，殺害我摯友葉虛舟的事情便到此為止。”
他說著，翻手而出，劍光閃過，頓時便將蒼生劍插入了地下。
“只是，你玄真觀陷害玄真殿千眾與我為敵之事，是否可以在今日清算？蘇——觀——主！”
法塔的最後一層靈陣在白決駐劍的那一刻煙消雲散，塔上站着的眾人當即露出了真容。
靈光消散，燕南慈首當其衝。
“敢問白道友，您如何解釋奪舍白少主一事？若是您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我九華派立誓定不干涉道友與玄真觀的恩恩怨怨。”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旁下一層的一名身着玄真道服的道人格外怨毒地望了他一眼，像是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
白決多看了他一眼，確實是他想要引出來的那個人。
“我若是奪舍，不可能得到執天尊的傳承。”
“我若是得不到執天尊的傳承，便不可能知曉當年之事。”
“我若是不知曉當年之事，今日便不可能與你們解釋出雲、燃燈、玄真三派昔年的隱秘舊事。”
燕南慈啞口無言。
他雖然與白少主有所交情，卻也不過是泛泛之交。畢竟珞珈山的老祖立下的祖訓擺在那裏，不得與修真界中人交心，以免干擾老祖的決斷。
珞珈山的那位老祖，便是白浮生之前的執天尊，白殘生。
“好。”燕南慈哪怕心裏有些過意不去，白少主都不在了，他竟然沒有瞧出來，但也僅止於這一丁點兒的過意不去了。他到底是九華派的一派之長，感情用事的機會都不會有，何談“故人之情”？
白決頷首，算是接受了九華派的示好。
程夫人站在燕南慈身旁的拱門之下，正想要開口，卻聽到白決直接道：“程夫人，你且三思。”
他微微一笑，拂過蒼生劍的劍柄，輕輕一彈，便道：“燃燈世家與玄真殿的舊事我已經說了，玄真殿手上關於燃燈的把柄便也失去了用處，夫人不必再說違心之話，做違心之事。慎言。”
話音未落，白決從地下拔出了蒼生劍，劍鋒直指高高在上的蘇無忌。
蘇無忌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他“啊啊”地大喊大叫起來，然而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將他的聲音給奪走了，令他只能夠吐出一串又一串意味不明的字眼。
當著東陸百家仙門的面，白決對着蒼生劍道：“殺了他。”
【“你不想知道他背後指使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嗎？”】
白決心道：這還用問？
只是他沒有說出來，蒼生劍也不過是隨便問問。
一道凌然的劍氣出鋒，蘇無忌想要轉身逃跑，然而那道劍氣卻好像長了眼睛一般地直奔着他去，未曾有半點的凝滯之意。
血濺當場，周圍的幾位仙門玄首哪怕是想要出手，這個時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蘇無忌身首分離。
法寶的主人身殞道消，這座法塔便也消散當場。
諸位仙門修士駭然，無不面露驚異之色。
這白決竟然強橫如斯？
他不是功德道么？
他不是堪堪“奪舍”重來不過年余么？
這算是哪門子的從零開始啊？！
他們紛紛落在了距離白決足有幾十尺遠的地方，眼中警戒地望着白決生怕對方突然發難，遭殃一門之眾，連帶着自己也落得如玄真殿那般的下場。
白決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有一個聲音不怕死地插了進來——“白前輩！”
“白前輩！我來給您證明了！”
白決微微側臉一看，原來是丹青畫師，只不過是變了一張臉的丹青畫師。
他順勢瞧了瞧隱匿在人群之中的程夫人，看她的臉色糟糕透頂，當即就明白了這跟她的計劃無關。
“這個傻小子……”
白決喃喃自語了一句，卻始終未曾出手阻攔。
眾人就看見一盞明燈現世，灼灼光華如流水，滌盪世間，滌盪人心。
“這——這是燃燈？！”有人驚呼道。
燃燈世家窮途末路，如今見過這盞燈的人，着實是不多了。
可是，有些燈，無論它曾經是用什麼方法點燃、為什麼點燃，哪怕千年百年，至少它照耀過的路徑永遠都會記得。
丹青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一抬頭就看見白決波瀾不驚的臉色，原本熱血沸騰的少年心當即涼了一半。
講道理，他這個時候站出來證明他的清白，白前輩不應該欣喜若狂才是嗎？
為什麼白前輩看起來如此的無奈？
即便如此，既然他現在決定要站出來，就斷斷沒有退縮回去的道理。
丹青一咬牙一跺腳，伸手將高懸於眾人頭頂的燃燈收回心中，高聲道：“諸位前輩！實不相瞞，晚輩才是程翔！”
這一句話如石破天驚，場內的眾人頓時炸開了鍋一般，議論紛紛。
“什麼？他是程翔程世子？”
“那我們不久前看見的那個……‘程世子’是怎麼回事？”
“程夫人！還請您給出個解釋！您這做母親的，總不能也認不齣兒子來吧？”
程夫人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銀牙。
這個逆子！這個逆子！
“既然心中有燃燈，想來這個小子確實是真正的程世子，可是——為什麼會有兩個程世子？”
“嘖嘖，用心險惡啊……”
白決不禁扶額，這下子麻煩可真是大了。
這人要送死，着實是誰也攔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