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里折杏花
劉秉今日起得極早。
一身銀甲,披風赤紅。練武場裏人還不多,一招一式之間衣衫獵獵,威風赫赫。
銀槍猝然刺出,殺氣凝滯。顧華禮猛地避開,反手按下槍柄,一閃身拍下槍頭,這才站定。
“我說你怎麼就這麼跑來了邊防線上。”劉秉慢悠悠地收了槍,笑得有點促狹。
顧華禮面上沒什麼神色,只抬眼道:“我今日來,是與你辭別。”
劉秉一愣,道:“為何?”
顧華禮沉默下來,半晌才道:“不過回去半個月,屆時若是有什麼急事,我也是在道。”
如今匈奴暫時喘息不過來,一時之間西北絕對是無戰事的。
劉秉卻忍不住多嘴問幾句,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顧華禮眉宇間的神色淡了幾分,道:“到時候再說。”
劉秉就越發好奇,哈哈笑道:“莫不是要給你張羅親事了吧?”
他按了按額心,神色倦怠,“胡言亂語什麼?我走了。”
劉秉原本是要大笑的,看着顧華禮的神色忽然就笑不出來了。顧華禮整個人,是在太沉鬱了,像是冷冰冰的墨塊。
顧家果然只有令令最招人喜歡。
此時時值五月,西北寒冷,邊庭的杏花在凄凄官道旁自開自落,也是一派的鮮麗冷清。
顧華禮騎着棗紅大馬,一路風餐露宿。
偶然看到枝上開得正好的杏花,忽然忍不住心內一動。那枝上還帶着清晨未化未落的露水,花苞半掩着,實在是鮮艷穠麗,又有三分冷清。
他心裏一動,便想起家中乖軟又冷淡的幼妹。
顧華禮猛然勒緊韁繩,催馬轉身,在樹下折下開得最好的一枝杏花,小心翼翼地背在了身後。
顧華禮這才一甩馬鞭,重新上路。
……
明姝近來經歷了太多亂糟糟的事兒,就有點想念顧華禮。
說起來,整個顧家,只有祖母和五哥是她敢相信的。也只有這兩個人在,才能叫她有些安定的感覺。
偏偏顧華禮一去了滄浪書院就沒了影子,三表哥還會按時來家裏,偏偏五哥從來沒有影兒。
明姝思來想去,還是從庫房裏找出了幾匹布,打算做了夏衣托三表哥給五哥帶去。
她挑了一匹極好的湛藍事事如意紗羅,打算給他做身道袍。總之她閑着也是閑着,乾脆讓紅蓼點起蠟燭,兩人便開始在燈下裁布。
裁到後半夜,紅蓼扛不住了,明姝卻還是精神滿滿,她乾脆把紅蓼趕去睡了,自己繼續在燈下裁衣裳。
到最後還是忍不住一邊打瞌睡一邊裁,明姝懶得回去睡,於是枕在小桌上眯會,打算乾脆等天明了洗個臉再睡。
……
顧華禮到京都時,長安的天還未明,遠處一點魚肚白才剛剛顯露出來,四齣漆黑一片。
他輕車熟路地翻牆進去,背上道杏花還未枯萎,甚至還帶着晨露。
顧華禮在院子裏站了會,似乎是思索猶豫什麼。他很少會猶豫一件事,但是今日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拿不定主意。
就這麼想了會,他還是輕悄悄地走到嬋娟院外。
明姝房間的窗子就在他面前,顧華禮猶豫一會,咯吱一聲把窗戶推開了一個縫兒……
明姝靠在小几上睡得並不熟,聽見輕微的咯吱聲,駭了一跳。
她猛地抬起頭,才意識到蠟燭已經燒完熄滅了,房間裏漆黑一片。
窗子似乎被人推開了,外面淡薄的曉光泄進來了一點,但實在是太淡太暗了,明姝仍舊什麼也看不清。
空氣里有一點若有若無的清香,似乎就是從窗戶那傳來。
明姝的心臟瘋狂跳動起來,她又害怕又茫然。
她知道窗外有個人,但是她若是發出叫聲,那個人立刻就可以進來行兇。她若是不叫……不過是等着那人進來,照舊是被動的。
“是誰?”
明姝的聲音脆得有點發抖。
顧華禮一愣,手裏的杏花差點跌落,好在他沉穩慣了。
兩人像是無聲僵持了一會,明姝往前走了幾步,手裏握着一枝單簪。那隻簪子磨得很尖銳,用於防身最妙,所以她便是睡覺也不會取下。
但是窗外的人先她一步推開了窗,甚至還說了話,“令令。”語氣似乎有點無奈,還有點倦怠。
明姝一愣,手裏的簪子啪地落地。
“五哥?”
這時候天已經亮了一半,半明半昧的光線里,顧華禮一身風塵,再是俊朗的臉也掩蓋不住的狼狽。他手裏握着一枝半開半萎的杏花,神色似乎有點茫然和不自在。
明姝的唇角卻再也壓不住,飛快地翹起來,道:“五哥怎麼回來了。”
顧華禮像是忽然醒過來,神色恢復了往日的冷淡,道:“那我回去梳洗。”
“等等。”
顧華禮的步子一頓。
明姝笑得一雙眼睛十分明亮,頭上還翹着一撮睡覺壓起來的呆毛,眉眼彎彎地道:“杏花還沒有給我。”
顧華禮神色一僵,有些尷尬地把手裏的杏花遞給明姝,一邊語氣平緩地道:“西北寒冷,五月才杏花初開。我想着京都已經見不到杏花了,便給你帶了一枝。”
明姝把花枝湊到鼻尖上,道:“我很喜歡。”
顧華禮點點頭,轉身就走。
明姝只好又趕緊問:“五哥,你這回什麼時候走?”
顧華禮道:“大約半個月。”
明姝這才不再問什麼。
紅蓼聽到動靜,睡意朦朧地走過來,道:“娘子,你在嘀咕什麼呢?”
明姝害怕紅蓼看到杏花問起來,只好背對着紅蓼,道:“我餓了,我好餓啊……杜嬤嬤怎麼還不起床,我想吃小餛飩核桃饅頭鵝油捲兒……”
紅蓼差點沒笑岔氣。
明姝只好幽怨地瞪她一眼,道:“那你去給我燒點熱水,我梳洗一下補個覺。”
紅蓼看明姝這樣也曉得她是一會沒睡了,心疼得不得了,一面念叨明姝,一面也顧不得自己補覺,直接去小廚房給明姝燒水去了。
明姝這才抱着一枝杏花轉過身來,眼睛仍舊亮晶晶的。
她打開柜子,翻出一枝頂漂亮的水晶花瓶,把杏花插好了,這才一把滾進被窩裏,等着紅蓼燒水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