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安眠
前日夜裏喝了一場酒,第二日起來,總是覺着頭漲漲的,身子酸酸的,心裏空空的,放掉了又抓住了,最後放不掉也抓不住。
前些年遇見了一個人,幾年後想起,自然也是如此。
而祁睿同洛初便是這樣兩個人,過着這樣的日子,方式方法大相逕庭。
往後的世界再精彩,往後的佳人再婀娜,他們始終活在回憶里,處在過去,只願着,記着那張臉,好夢到那個人,繼續遐想,便是足以。
“一會阿初來,別攔着他,你去大門口等等他,應該也快了,”祁睿對着先前的管家說著。
“初少爺要來?”洛家離開南城許久了,洛初也離開南城許久了,今時今日的洛初,更多的是外媒眼中的浪蕩公子哥,十分的唏噓。
“也許吧,留個門總是好的,”祁睿的眼睛瞥到了先前王錫州拎來的那盒子酒。
果然,不出半個小時,洛初開着車就來到了祁家門口。
祁家很大,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看的才出來,十分的冷清,至少此時,洛初站在門外,整個祁家,只有三盞燈亮着,一盞是外頭的照明燈,領着洛初回家的路,一盞是裏頭客廳里的裝飾燈,還有一盞自然是祁睿在的書房裏的主燈。
洛初低着頭看着地上的光影,過了許久,才抬腳走進了祁家,然後上了樓。
書房門的是虛掩着的,祁睿一早就知曉他會來,洛初進來的時候,祁睿坐在椅子上,背靠着門,應該是睡著了,書桌前的茶几上醒着一瓶紅酒,還有兩個杯子。
“找我喝酒?”洛初說的輕鬆愜意,徑直來到茶几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半躺半坐着,看着窗外,只是兩眼無神。
“恩,”祁睿半睜着眼睛,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就在這兒?那多沒意思!”洛初很是不屑,雖然眼神無神又迷離,但語氣還是十分的輕佻。
“哪裏才有意思?”祁睿說著,說話間將椅子轉了過來,看着假模假樣,惺惺作態的洛初。這些年,他還是一點都沒有長進。
“自然是......”自然是女人多的地方才有意思。
話來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洛初便抬頭對上了祁睿看着他的那雙眼睛,祁睿的眼睛一直都很深邃,陰森森的,從小便是如此,看的人捉摸不透又心慌,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總覺着是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壞事,與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十分的不相配。小的時候,大人們總說,祁睿像極了一個老學究,長大了一定是個書獃子,誰能想到,就像他們想不到,江喬會死在那場大火中,死在了她十二歲的生辰。
而那雙只有對着江喬溫柔似水的眼睛,洛初後來再也沒有從祁睿身上見到,而今天,在本該是江喬二十歲生日的今天,洛初看到了祁睿那雙望向江喬的眼睛,望着別的女人,而那個女人,也被人客氣的稱着一身“喬小姐”,得到了祁睿的另眼相待,在今日的晚宴上大放異彩,惹人艷羨。
洛初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剛才那個叫南喬的女人,舉止嬌柔,言語輕浮,眼波勾人,對着他毫無羞意的說著,好啊,陪誰不是陪。
真是輕賤。
若是阿喬在,她也定然是南城最好最美的姑娘,璀璨又奪目,卻不輕賤。
他的阿喬,阿初的阿喬,洛初已經不太記得了。
洛初只記得,第一次見着江喬的時候,是在祁家老宅的庭院裏,和如今祁睿的這個庭院一模一樣,祁睿將它還原修飾的很好,是真的用了心了。
後來近一年的時間裏,洛初都在追着江喬喊哥哥,想要聽到江喬的一聲哥哥,就和祁睿的那聲“三哥”一樣,軟軟的,暖暖的,甜甜的。
洛初覺着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好看的女孩子,就像個精緻的瓷娃娃,這個瓷娃娃還會說話,說著話的時候,就像糯米糖,軟軟糯糯,也不甜膩。
這是洛初如今對江喬留下的僅能清晰想到的印象了,那個姑娘,有着彎彎的眉眼,帶着淺淺的笑容,在江家庭院裏種着的梨花樹下,衝著洛初喊了一聲“阿初哥哥”。
“你爺爺也說了,等你長大了,就會把你嫁給我,”
“阿初哥哥,長大后,我就嫁給你了,”
那個時候的他,並不大。
那個時候的她,還未長大。
所有人都在拚命的想要留住江喬年數不多的歲月里留下的美好和痕迹,保留着最好的回憶,最甜的笑容,最璀璨的眼眸,所有人又都在不由自主的忘了江喬年數不多的歲月里留下的那些美好和痕迹,忘記那些記憶,那些笑容,那雙眼眸,除了祁睿和洛初,他們總是做不到,總是執拗,也總是逃不掉。
洛初不得不承認,他真的真的快要忘了,他已經記不得江喬的容顏了,不過八年,若再過個八年,該如何?
洛初不願意忘記,所以他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別人,強迫着自己,也強迫着別人。
原來,時間是真的逃不過的,如今連祁睿也要放下了,是嗎?
江喬的那聲“三哥”,還是離得太遠了。
只是阿喬,我絕不會忘了你,也不允許自己忘了你。
兩個人都不曾說話,氛圍十分的安靜。
“祁睿,這些年我總是睡不好,”
“我知道,”
“祁睿,這些年我總是想起她,”
“我知道,”
“祁睿,這些年我總是不安穩,”
“我知道,”
“祁睿,我覺着,我快要死掉了,”
而祁睿除了“我知道”這三個字,始終沒有說些什麼別的,沒有安慰,沒有責難,就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洛初,與其說是看着洛初,不如說是看着比的什麼東西,因為祁睿也不敢去洛初,於是最後只是將雙眼聚匯在茶几上的那瓶子紅酒上。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此時沒有半點生息,就像個須臾老人,半躺在沙發上,靠着沙發,怔怔的發神,對着頭頂的燈和天花板,花了眼睛,蒙了心。
慢慢的,只剩下一個名字。
祁睿是個憂鬱小王子,沉默寡言,洛初是個陽光大男孩,活潑好動。
面對祁睿的洛初,脆弱敏感,面對洛初的祁睿,堅強剛毅。
是奇怪,也不奇怪。
因為那個女孩,是真的驚艷了時光又溫柔了歲月,她來了,是幸運,她走了,是不幸,她來了又走,是殘忍。
“昨日洛初來我家,說你喊了他一聲哥哥,可把他給高興壞了,”也把祁睿高興壞了。
“恩,他是很高興的,”那時的江喬腦海里浮現的應該是洛初衝著她傻笑的樣子,所以自己也笑得開心。
“你不是說,他...同三哥是不一樣的嗎?”如今竟也是一樣了嗎?
“是不一樣啊,”
“三哥是三哥,阿初哥哥是阿初哥哥,一點都不一樣,”
“三哥,我喜歡阿初哥哥,”
三哥的阿喬喜歡着她的阿初。
祁睿的江喬喜歡着洛初。
當年,江家子嗣不濟,老太爺雖說是德高望重,江家也是家底厚實,可保不齊百來年後,會怎麼樣,像他們這樣的家族世家,最重的是以後的長遠,而似乎江老太爺並不在意這些,只是一味的過着自己的日子,寵着自己的小孫女,和他年輕人的殺伐決斷,全然不同。
當時南城許多人都在傳,江家老太爺很喜愛自己的這個孫女,為了這個孫女做了件有損福壽的骯髒事,是極盡所能在為之謀划,也為江家謀划,也很有很多人傳,江家這個阿喬不簡單,是個自帶福報的,定能護着江家百歲無憂。
而祁家當時的當家人,也就是祁睿的父母,也是擔憂這一點,其實心底里是不願同江家有着太親厚的往來糾葛的,因着磨不開自家老太爺和江家老太爺的情面,才去了江家給老太爺賀壽的,誰知道,祁家的這位金貴的三少爺,一眼便瞧中了江家這位喬小姐。
那一聲“三哥”,是當著南城當時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叫的。
那一聲“三哥”,是當著南城當時所有有頭有臉的人應的。
只是後來,祁家遲遲不回,江家也遲遲不許,後來便來了一個洛家阿初,得了江家阿喬。
後來江家的阿喬越長越大,不過初十年歲,貌傾城,才傾人,心善良,真真長成了一個妙人。南城的名流圈子裏,無一不艷羨,讚歎江老太爺的教養有方,也憾是位姑娘,只得一位姑娘,許了洛家。
這一謀,算是祁家不幸,也是祁家大幸。
只是不曾想着這位江家阿喬,竟真如此厲害,小小年紀,得了兩個金貴的少年,也誤了兩個明媚的少年。
有些東西一旦見着了、得到了,就再也無法將就,也不甘屈就。
好在都過去了。
阿喬,你的阿初回來了。
阿喬,你的阿初記着你。
阿喬,你的阿初認不出你。
一切,都會慢慢過去的......
“都過去了,”祁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洛初前邊,倒了兩杯酒,洛初一杯,自己一杯,酒都醒好了,總是要喝的,反正天也快亮了,現在才想起睡覺也來不及了,乾脆就別睡了,指不定天亮了之後還會怎麼樣呢?!
“是嗎?”洛初接過了祁睿遞過來的酒杯,坐直了起來,低着頭,握在手裏沒有動。
“阿初,都會過去的,”這個世上,除了祁睿,很少有人再毫無芥蒂的喊着洛初一聲“阿初”,包括洛初的父母。
“會嗎?”
面對洛初的問題,祁睿沒有回答。
他想是會的......
於是便扯開了話題,這世上難不成就只有一個江喬了嗎?還不忘拿着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洛初的酒杯,兩個玻璃博相碰,發出了清脆乾淨的聲音。
“洛洛呢,沒和你一起回來?”洛洛是洛初的妹妹,洛家二小姐,就叫洛洛,洛初的洛,洛洛的洛。
洛初低着頭笑出了聲,“她呀,玩的比我還瘋,不知道又去哪了,成天沒個人影,我也管不住了,”語氣變回了剛才一開始進來時和祁睿開玩笑時的輕鬆了。
那便是最好的。今天不過是多喝了點,遇着了一些“意外”,哪能天天都是如此,這樣想想,江喬一年就過一個生日,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還是快樂的,又是還能再多一天,是三百六十五天呢。
“洛洛是最聽你話的了,你想管還有管不住的道理?”祁睿半開着玩笑。
因着是洛初的妹妹,祁睿雖然沒怎麼見過面,但還是有些熟悉的,差了洛初三歲,知道洛初很寵她,也因着洛初的寵,洛洛十分的任性,當然洛初也是十分的任性的,兩個人在外頭,簡直就是各大談資、娛樂版塊的內容來源。
都說有其父並由其子,到了他們這裏,便是有其凶必有其妹。
有時候看到洛洛那個不着調的樣子,覺着匪夷所思,後來一想還有一個洛初更加的跌人眼鏡,算了算了,還是有收斂的呢,還是懂事的,不應該過多追究了。
“到底是我妹妹,總歸是聽我話的,”洛初也笑着說著。
“哈哈哈哈......”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開始聊起天來,就像平常久別重逢后的好兄弟一般,喝着酒,談着天,十分的開心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