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群龍聚(十)
?在一陣陣連續不斷的電閃雷鳴之後,蒙蒙小雨又淅淅瀝瀝下了一夜。
屋檐下的蛛網被大雨打破了大半,一隻色彩艷麗的大毒蛛在彌散着泥土氣的雨後靜夜中,勤勤懇懇地織補着那張破碎的蛛網。
屋內的油燈被人點亮,一個面帶金色面具的人懶懶的倚靠在床沿上,此刻正看着屋檐下那隻補網的蜘蛛出神。
給她點燃油燈的是一個年紀二十齣頭的年輕人,那年輕人面容清秀,嘴角微彎似乎天生帶笑,在幫她點燃油燈之後便恭敬地退到一邊,向她彙報自己查到的事情。
“這陣子為了幫那人弄解藥,她幾乎把附近幾個州的藥材都搜刮一空,還抓了好些神醫醫仙地去給她煉藥,就像那些想要煉丹修仙的人似的……”
帶着金色面具的人聽了有些輕蔑地笑起來。
“那東西他們自己應該是最懂的,何必還要勞煩別人……難道死了一個藺白,他們那三清殿就沒人了?”
年輕人想了想,又繼續說道。
“想必是還有人的,不然她也不會沒來由地抓那麼多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去,看樣子她是真想弄解藥……”
金色面具背後彷彿有人沉吟片刻。
“那些少年少女都死了嗎?”
“還沒死,只是她好像會取他們的血來做什麼……”
金色面具背後又傳來笑聲。
“沒想到她到了這時候反倒這麼不果斷,居然連這麼些人都殺不了……這倒是有些不像她的做派了。”
“也許是她還有別的打算吧,這陣子我會派人繼續盯着她的。”
金面人卻沒說話,只是看着屋檐下補網的蜘蛛若有所思。
一隻翅膀淋濕的飛蛾無意間撲上了蜘蛛的大網,似乎正用盡全身力氣努力掙扎,那蜘蛛覺察到動靜,朝着飛蛾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眼看就要把那隻飛蛾殺掉做盤中餐。
飛蛾還尚自留在蛛網上掙扎,金面人卻像突然開口問年輕人。
“你說……這飛蛾,明明都已經落網了,為何還要掙扎着想逃呢……果然這世間萬物,就沒有哪個能夠安然赴死的么。”
年輕人順着金面人的視線看向飛蛾,認真觀察了好一會。
“它翅膀已經濕了,而且剛才掙扎的時候,還不小心折斷了腿……就算沒了蜘蛛,它也活不了多久……”
“看着是怪可憐的……沒了翅膀沒了腿,還有個蜘蛛虎視眈眈地盯着它,反正也遲早要死,與其看它掙扎力竭,不如給它個痛快……”
金面人說著又向飛蛾彈去一顆帶着火星的燈油,沒一會,飛蛾就燃成一團火焰,在一片漆黑中劃出一道流星似的光焰。
那蜘蛛見着獵物頃刻間被燒焦,彷彿一下子愣住,有些茫然失措地看着方才飛蛾掙扎過的地方,一時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那金面人看着蜘蛛微微一笑,像是突然間起了壞心,只是伸手對着油燈微微一彈,一顆夾着燈油的火苗便衝著那隻蜘蛛飛去。
燈油在一股恰到好處的力道之下,在蜘蛛周身攤開,火星順着那片燈油嘩一下便燃燒起來,沒有半刻,那隻蜘蛛便化作焦黑的一團,從蛛網上跌落下去。
年輕人沒想到金面人會連蜘蛛也一起燒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金面人倒像是動了惻隱之心似的,喃喃自語起來。
“這下雨天找到個食物也不容易,我實在不忍心看它這麼失望,只好讓它跟着飛蛾一起去地下找食了……”
蜘蛛和飛蛾的生死於她而言就像一個一時興起的遊戲,頃刻間就被她忘在腦後。
那蜘蛛也被燒成焦黑一團,落在離飛蛾不遠處,兩個焦黑的小點都是被燈油燒過的樣子,一時竟分不出這兩顆黑點哪個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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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燕霞這次又帶了葯去紫竹林,半是哄騙半是強迫地讓穆紫杉吞下。
也許是為了讓藥效更強,赫燕霞少用了些掩蓋血腥氣的香料,穆紫杉才剛被灌下了葯,聞着那氣味便吐了。
也許是吐得太痛苦,一直以來麻木的腦子突然清醒了片刻,穆紫杉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讓她后怕,她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拽住赫燕霞的衣領。
“有人說……如果要煉解藥,要用七七四十九顆少女的心做藥引……你……你……”
赫燕霞推開了穆紫杉的手,心中憋悶又煩躁,忍耐了很久的氣焰被穆紫杉激起,可是看着她幾乎奄奄一息的樣子,又發不出火來。
“所以你到現在,終於肯承認自己是中了絕情蠱了?”
穆紫杉一愣,不想自己竟在焦急間透露出實情。
“原來……你早就知道……”
她知道赫燕霞一向任性肆意,若是她真想救一個人,就算殺人放火也攔不住她……穆紫杉就是怕她再造殺孽,所以寧願把秘密都埋在心裏,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誤導他們,讓他們以為自己只是受了些內傷,卻不想原來赫燕霞從一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想到那葯中特有的腥氣,穆紫杉突然忍不住地乾嘔起來。
赫燕霞卻是被她激起壞心,又像是想藉此發泄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積壓在心裏的情緒。
“那你怎麼不問問自己,你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思欺瞞我?是不是要等到有一天,你真的要把我害死了,你才能罷休……還是要等到哪天,你把自己給害死了,你才肯對人顯出幾分真心?”
穆紫杉無言以對,赫燕霞卻步步緊逼,把她卡在床角處。
“穆紫杉,就算我真的造下殺孽,就憑你對我做下的事,那些殺孽我也會全都算在你的頭上。”
一句話激得穆紫杉幾乎要噴出一口熱血,氣憤至極的她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推開赫燕霞,赫燕霞一時沒有防備,竟因她這一推重重地撞在牆上,後背隱隱生疼。
赫燕霞眼中儘是因為不分晝夜地煉藥留下的血絲,滿腔抑鬱憤怒無處傾瀉,眼前穆紫杉激憤的眼神更是激得她心頭火起。
按照劇本原計劃,接下來就是宮主把木頭逮過來做了醬醬釀釀的事兒,非常非常糟糕,可是由於某些不可言狀的原因,作者只能被迫從良,此處省略三千字。
(赫燕霞只是一時興起跟穆紫杉玩起了換衣服的遊戲,請看我純潔的眼神。)
窗外不知何時已經冒出天光,赫燕霞看着那塊兒木頭跟個布偶似的,衣衫不整,茫然無力地躺在床上,卡在喉嚨里的那幾句話到頭來還是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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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地窖中,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時不時發出嗚咽的聲音,正在跟着三清殿中人製藥的赫燕霞聽得頭疼,拿起鞭子就朝關押那些少男少女的鐵欄上一抽,頓時金石之聲在地窖中迴響,眾多少年少女被嚇得頓時噤聲,地窖里安靜得沒了一絲波瀾。
赫燕霞的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她不用仔細辨認,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來的是誰。
熟悉的腳步聲她聽了很多年,馬婆婆慢慢走到她身後。
馬婆婆看着她煩躁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
“那絕情蠱的藥引,需要七七四十九顆人心……我聽說你抓了這麼些孩子來,還道這地窖里早就血流成河了,卻沒想到一來這兒,倒像是看到一個老媽子在帶孩子……”
赫燕霞有些不悅地瞪她一眼,沒說話,繼續埋頭做自己的,馬婆婆也不理會,自顧自又說起來。
“你既然都把他們抓來了,為何卻不敢下殺手……這行事的作風,倒有些不像你了。”
赫燕霞心情格外煩躁,看着那些聒噪的小孩們,似乎殺心已經快要從胸腔中蹦出來,可是她想到什麼,又硬生生把自己的殺意壓抑下去。
“我答應過她,不再濫殺無辜……”
馬婆婆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哈哈地笑了好久停不下來,就連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
“要真是沒有別的路可走呢?”
赫燕霞沉默許久。
“若是真的無路可走,那我就再不管那勞什子誓約……該流的血,就全都染在我手上……該殺的人,我一個都不會留……”
牢籠中的少年少女被嚇得瑟瑟發抖,馬婆婆看了看一群像待宰牲畜似的孩子們,又看了看神情堅毅的赫燕霞,到底沒把玩笑開到底。
“你知不知道,十五年前曾經有一個流傳甚廣的血案,上百個少女都死在瓊英宮的手下……”
“反正死在我們手下的人也夠多了,名聲在外,就算是無頭債都會算到我們頭上……”
“可是這上百個少女死狀凄慘,據說都被人掏了心……”
赫燕霞有些警覺地想到了什麼。
“絕情蠱算得上這世上最毒辣不過的東西,可它之所以毒辣,不是讓中蠱之人絕情,卻是讓想要救他的人絕情……”
“所以……掏了那些少女的心,殺人的人想救的人,最後活下來了么?”
馬婆婆沒想到赫燕霞直接跳過她所有勸阻的話,直擊要害處。
赫燕霞目光灼熱,盯着馬婆婆不放,眼中儘是不拿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氣勢。
“活是活下來了……只不過,對於殺人的人來說,活着和死了也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