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日風(一)
?馬婆婆這日一起來就聽手下的人說,宮主又將那人掛到高台上,聽說宮主準備放幾百隻鬼蟻把那人活活咬死。
那些鬼蟻牙尖齒利,若是數量眾多,足以吃光一頭小牛,也不知道赤宮主到底是怎麼想的,自己也只不過稍稍刺激她一下,沒想到她真的警惕意識這樣強,竟然連一點能威脅到自己的東西都不允許它存在。
馬婆婆聽了這消息便忙不迭地穿好衣服趕出去,一路小跑到掛着穆紫杉的高台,見她穿着一身寬鬆的白麻衣,被鐵鎖掛在高台上一臉的疲憊。赫燕霞站在她的旁邊,臉色卻很糟糕,看起來沒有一點以往的輕鬆自若,嘴角常有的譏嘲笑意也都消失不見。
而那穆紫杉不知道是不是終於被連日的折磨所擊垮,早已沒了清醒的神智,若是以往,即便她再痛苦難耐,只要赫燕霞出現,她也會保持着那副高傲的姿態。可是此時的穆紫杉,卻像是沒了生命的傀儡一般,即便見赫燕霞走到她身邊也沒有半點反應。
手下端着裝滿鬼蟻的楠木盒子,問赫燕霞要不要把那些東西放出來,丟到穆紫杉的身上,赫燕霞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穆紫杉,卻突然間沒有了想要折磨她的情緒,只對手下擺擺手,讓她把那盒子拿走。
赫燕霞前一日晚上一直在想馬婆婆說的那些話,想了一夜終於做了決定,一大早叫來手下,讓他們把穆紫杉搬出來,今天她準備把瓊英宮中的秘寶“鬼蟻”拿出來,好好折磨穆紫杉一番便送她上路。誰知道到了那裏才看見穆紫杉奄奄一息的樣子,伸手在她身上一探便感覺她周身熱得不行,而且身體陣陣地發抖,那幾個抬着她過來的教眾都說,怕是用不上鬼蟻她也要被閻王召下地府去了。
赫燕霞本在一大早做好的決定,在看到她的時候也開始猶豫了起來。
按理說現在她已經這副樣子,折磨起來也不再有任何趣味,可是赫燕霞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讓這人就這樣死掉。
“看這樣子,倒有些像七日風。”在赫燕霞心神不定的時候,走近這高台的馬婆婆捏着穆紫杉的臉看了看,又在她手上摸了摸,對着赫燕霞做了這樣個診斷。
馬婆婆行走江湖多年,對於各樣的病症也多有了解,是以稍稍檢查一下便得出了結論。
“七日風?”赫燕霞皺了皺眉,這個病的名號她聽過,據說得了這個病的人都是無葯可醫,不出幾日就要去見閻王。
看了看被掛在台上被折磨得沒了人形的穆紫杉,赫燕霞心中各種感覺交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這人真的幾日後就會去見閻王,自己也省了糾結到底是殺她還是不殺她的問題。
只不過若她真就這麼死了,赫燕霞卻是怎樣也不願意。
“就是風毒之邪侵入破傷之處,進入經絡血脈……得了這病的人,角弓反張,咬牙縮舌……不出意外,幾日的功夫就要去見閻王……”馬婆婆慢悠悠地說著,不疾不徐的態度就像在說書一般,念得赫燕霞沒了耐性,差點就要在她面前發火。
馬婆婆倒也懂得看人臉色,知道赫燕霞心裏不高興,於是緊接著說下去。
“不過這個病,老身倒也見過有人痊癒的例子。”看着赫燕霞着急的樣子,馬婆婆忍不住有些想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人的關係,總覺得最近這段時間的赫燕霞比以往可愛了許多。
赫燕霞盯着馬婆婆,礙着面子又說不出讓她快點說下去這樣的話,可馬婆婆卻像是故意吊著她胃口一般,一句話也要拖上老半天,聽得赫燕霞幾乎是眼中冒火,若是這眼中的火真能燒起來,怕是十個馬婆婆也要被她的眼神燒成灰。
馬婆婆倒是也識趣,沒有真的拖到自己被赫燕霞的怒火燒死,拖了一陣之後便繼續說了下去,只不過看着赫燕霞這樣子還是忍不住想再作弄她一下。
“那是在承禧十二年,還是在承禧十三年,又或者是在承禧十四年的一個冬天……”馬婆婆本來打算一直數到先帝駕崩那一年的,不過看了看赫燕霞幾乎已經青黑的臉色,還是覺得先在這打住比較好。
“老身也是偶然路過一個小縣,那天天色已經晚了,我就打算在那找戶農家住一晚第二天再繼續趕路,後來就走到一個村戶家,那家男人好像是叫二狗還是叫狗剩,對人真是熱心啊,那晚上他和她老婆還殺了一隻雞來招呼我,他們家的炒瓜尖也還真是好吃,我過了這麼多年想到那味道都忍不住……嘖嘖……”
赫燕霞終於額上青筋暴跳,一掌打碎了高台邊的一個石台,那石台是大理石做成的,親眼見到那東西被一個人一拳打碎,那樣的視覺衝擊力不是一點兩點可以形容的,赫燕霞的內力和爆發力也實在是強大到令人恐怖。
馬婆婆也被這一拳驚得倒吸一口冷氣,心想還好宮主念在自己是個老臣,這一掌沒有打在自己身上,要不是自己還要比這被赫燕霞折磨的倒霉孩子早幾天去西天了,於是趕忙停下了自己無意義的閑扯,直接進入正題。
“咳咳,那個……二狗家那倒霉孩子就是因為不小心踩到根釘子,後來莫名其妙的就得了這七日風,後來也是剛好那天有個遊行的大夫路過那地方,我就見他用燒熱的刀子把二狗孩子的傷口刮開了,然後用烈酒淋上去……二狗那孩子真是痛得可憐啊,哇哇地哭了一晚上,後來那大夫給他開了些方子,讓他喝了下去,又叫他爹拿着那方子去藥鋪里抓了葯,讓他給他孩子每天都喝一副,只不過具體是什麼葯,老身也不記得了……”
赫燕霞終於強壓着耐性把馬婆婆說的這些話講完,差點沒有把這高台上另外一邊的石台也打碎了。聽了馬婆婆說的,便召來教中醫術高明的幾人,問他們是否知道治七日風該用什麼方子,結果幾人聽了之後都連連搖頭,於是赫燕霞臉色更壞,那幾個不幸被她叫上去問話的人差點沒被宮主這恐怖的神色給嚇死。
赫燕霞叫那幾人去找會治這病的大夫,那幾個人領了旨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只怕再在這地方呆上片刻,自己就要惹怒宮主被她丟去河裏餵魚。
瓊英宮的鞭子是特製的,牛皮裏面還絞了銅絲,穆紫杉這些日子天天被這鞭子抽,傷口長好了又被打裂,然後再長好,赫燕霞聽了馬婆婆的話便想起以前看過的一些書,便立馬想到穆紫杉身上的風毒定是來自這鞭子,瓊英宮倒是一直都沒在意過挨鞭子的人會不會生什麼病,只是因為以往挨了這麼多鞭子的人,現在都沒一個活在這世上了。而對於這位一直挨鞭子卻還活着的例外,就算她體質不差也稍有些功夫底子,可要不是赫燕霞拿瓊英宮裏上好的補藥給她吃,她恐怕也撐不到現在這時候。
明明把她打成這樣子的人是自己,赫燕霞卻還是心中怒氣不止,可若是真要發火這些火氣都該發在自己身上,那些怒氣還真是想發也找不到地方可以發。只見她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害苦了她身邊一群被她嚇得像驚弓之鳥般的手下,也只有馬婆婆一人看着想偷笑卻又不敢笑,僵着一張臉憋得辛苦萬分。
赫燕霞身後的手下見宮主這樣子,於是也戰戰兢兢地開口詢問,“那掛在這裏的這人到底要怎麼處置?”
“把她取下來,抬回去等大夫來給她治病。”赫燕霞的話里還有火氣,聽得身後的手下也是心驚膽戰的,怕自己哪裏沒做好又惹了宮主生氣。於是趕緊三兩下就將穆紫杉取了下來,招呼了兩人過來之後,便將她往刑房抬回去。
“等等!”
赫燕霞清亮的聲音又在抬着穆紫杉那兩人的身後響起。
那兩人連忙轉過身來,一邊抬着穆紫杉一邊還要在赫燕霞面前跪着說話。
“請問教主還有何吩咐?”
“你們先把她……”赫燕霞這話說了一半,又生生停頓了下來,聽得手下們心中忐忑難安,想問卻又不敢問,可是宮主又像是死活不想把這話說完似的,硬是看着那二人差點要被她嚇到半死才終於把後半句話說出來。
“先把她抬到我房裏去。”赫燕霞的這句話聲音不大,可是那幾個手下卻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幾個人聽了之後卻是愣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們都知道宮主的習慣,一向不會隨意讓人進入自己的房間,最多也只有她最親信的那幾個令主見過她的房間長什麼樣子,就連她最喜愛的那些姬妾,赤宮主也不會將她們留在屋內過夜。
可是現在,她竟然要他們把這個抓住折磨了近兩月的姦細帶到宮主的房裏去。
幾個手下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可是在彼此臉上都看到那樣困惑的神色,便曉得宮主說的話就是他們聽到的那樣。
難道要問宮主有沒有說錯么?
這樣的話誰也不敢問啊。
幾個人正在猶豫要派哪個冤死鬼上場,再問一遍宮主的,誰知宮主在他們問話之前就發火了。
“你們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嗎?!叫你們把她抬到我房裏去!”
幾個被這句話震得身上一顫,確定宮主說的的確是他們剛才聽到的沒錯。
雖然幾個人也很困惑為什麼宮主會讓那人住到她房間裏去,可是要問宮主做一件事到底是為什麼,那和直接跑到宮主面前求死是沒有差別的。
於是幾人也不敢多問,連忙抬了穆紫杉便往赫燕霞房裏去,只怕趕在這宮主正在氣頭上的時候,隨便做點什麼都要招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