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太平鎮,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鎮子,它下頭管轄着四五六七八個人口都不超過兩百號人的村子,甚至有的村子人口都不過百。
說它是一個鎮,是因為它確實是實打實的在中國地理上有挂名的一個鎮子,在谷歌地圖上也看得十分清楚。
1995年的除夕夜,鄉下沒有禁止放煙花爆竹,更不會有因為半夜放了煙花爆竹而被警察帶到警局,整個春節都在警局過年的事情發生。
在太平鎮,煙花爆竹隨意地放,想咋個放就咋個放,不管你擺個啥子婀娜多姿、儀態萬方、端莊優雅、成群結隊的姿勢放,都沒得人管你。
前頭說了這個鎮子小,滿打滿算就只有一條街。
鎮子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年除夕夜凌晨剛過,家家戶戶就點鞭炮,街頭頭上那家先點,炮仗聲一響,接下來就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震天地響。
鎮子點了頭炮,以鎮子為中心,遠近方圓百里的各個村子裏頭各家各戶也開始放起了鞭炮。
這個,就是濃濃的年味。
鎮子雖說不大,但卻有些年頭了,據說打滿清的時候就有了,傳說中解放前紅軍還在這個鎮子頭駐紮過一回,結果遭白軍一夜給洗白了。
當時這條街上就是血流成河,戰爭就是這麼殘酷,所幸如今是和平年代,整個鎮子一片祥和喜慶。
街上兩邊的建築都是老式的兩層吊角樓,下頭是門面房,白天的時候,取了一塊塊門板板就開門做生意。
上頭一層就是專門拿來住人的,這種樓房雖說好看也巴適,但卻有一個缺點。因為它是全木製的,隔音效果差得很。
街頭頭上有人吼一嗓子,街尾巴上的人家都聽得到。
隔壁老王與他媳婦半夜說個悄悄話,估計隔壁的隔壁都聽得見。
街中間有一戶人家姓洛,其實整個鎮子上的人都姓趙,只這一戶人家姓洛。因為現如今的男主人洛林老師他爹曾是鎮上中心小學的校長,洛老師師範大學畢業後接了他爹的班也當了鎮中心小學的一位老師。老洛老師聽說是城裏人,當年響應黨的號召不顧家人反對跑到這個鎮子上開辦了鎮子上第一所小學。鎮領導十分感謝這位無私的教育工作者,將街面上據說是風水極佳的二層樓分給了老洛校長住。
其實洛校長是有私心的,因為他心愛的姑娘就住在這個鎮子上。
可惜的,這位姑娘在生下洛林的時候難產去了,留下洛校長在這個鎮子上又當爹又當媽將兒子養大。
洛校長退休之後回了城裏頭,他兒子小洛老師娶了漂亮的小學音樂老師趙雪梅趙老師當了老婆,理所當然繼承了這二層小樓。
小樓不大,一樓的門面房租給了別個賣衣裳。二樓三個房間,夫妻兩個住了大的一間,女兒洛亞今年六歲,在中心小學上一年級,住在小的房間,客廳不大,擺了一台電視,一個書櫃,一個書桌,一個木頭沙發,就只剩能過一個人的過道了。
每年的除夕這鞭炮聲不響個把小時是不會停的。
除夕的時候,守歲是全中國人民的優良傳統,太平鎮更是將這優良傳統發揚光大,家裏頭的大人一宿都不帶閉眼睛的。
趙老師是土生土長的太平鎮人,理所當然要繼承太平鎮的優良傳統,她老公和她理所當然地要守歲。
一般情況下,守歲的時候她都在陽台上的蜂窩煤爐子上燉着骨頭湯,然後坐在沙發上織毛衣。她老公洛老師是一個勤勉的數學老師,坐在客廳的書桌前為新學期備教案。
到了放鞭炮的時間點,洛老師必得要打開窗戶,拿晾衣桿挑了一串鞭炮點燃伸到窗戶外頭去,表示新年他們家也放鞭炮了。
這鞭炮聲噼里啪啦地放了大概齊半個小時的時候,洛亞被這鞭炮聲吵醒了。
這個女娃子向來瞌睡大得很,再加上她的房間在背街面的那一間。
她睡前都要跟她媽趙雪梅說,到了放鞭炮的時候喊她起來,看一哈這壯觀的場面。
但是每年這個時候,她一般都起不來,她媽喊她多少回,她都是翻了個身又捂了耳朵睡著了。
今年卻有點不同,她媽好像沒有來叫過她。她側了耳朵聽了聽,這鞭炮聲雖說響亮,但好似不是從她家窗戶外頭響起來的。
難道是她爸爸洛老師搞忘記個了,還是已經放過了?她本來是想如往常一般翻個身再睡一覺,她也確實翻了個身。
可這一天,不曉得為啥子,翻個身之後,又睡不着了。
原因大概有兩個,第一,是因為衣櫃裏頭有城裏頭爺爺給買的新衣服,一件大紅色帶兔子耳朵的毛絨大衣,特別洋盤的那一種,一件城裏頭買來的衣服,在這鄉下見都沒見過的衣服。她年前就想穿來着,但她媽媽不允許,說一定要在大年初一的時候穿,新年才有新氣象。
第二,她想出去看一哈,她爸爸媽媽究竟在做啥子?
鞭炮聲過,表示大年初一就來了,也就表示可以穿那一件毛絨大衣了。天一亮她一定第一個跑到隔壁趙二妞家裏頭顯擺一哈的。
她起身來,從衣櫃裏頭取出那一個毛絨大衣,穿上,在鏡子前轉了一圈。
爺爺真的是好眼光,不大不小,剛好合適,好像童話裏頭的公主一般。
洛亞十分高興。
推開門,先給爸爸媽媽看一下,到底像哪個童話故事裏頭的公主?
客廳裏頭的燈亮着,電視屏幕都起了雪花點了,發出哧哧的聲音。
她爸爸洛老師趴在書桌前,媽媽趙老師靠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夜深了,洛亞理所當然以為他們在打瞌睡。
仔細看,實在是詭異得很,洛亞的視線看過去,見到爸爸的書桌上,有墨紅色的液體一點一滴地往下滴答着,一本教案都紅透了。
可能是爸爸桌子上那一大瓶紅墨水給打翻了,媽媽腳下也是一大灘紅得耀眼的紅墨水。
“媽媽?”
媽媽放在身側的手指頭好像動了一下,但她還是沒有醒。
再喊了一聲:“媽媽?爸爸?”
兩人還是沒得反應。
這個時候,打外頭吹進來一陣冷風。
洛亞發現,客廳通往陽台上的那扇木門沒有關。
媽媽一向粗枝大葉,大晚上的也不關門,陽台後面是一條國道,與陽台差不離一般齊,中間只隔着差不離一米多寬的雨水溝。爸爸說他小的時候,貪玩得很,放學回家晚了,害怕遭爺爺罵,一個箭步就打那條公路上跨到家裏的陽台上,悄沒生息地推門進來,溜回自己的房間,打開書本開始寫作業。
媽媽也是,大晚上的不關門,不怕小偷進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