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初遇竹千代
1552年3月27日,太原雪齋禪師孟昭德一行人在路上走了6天之後終於到達了今川家居城,東海第一巨城駿府城下,順着石板地官道向前行進,此時的馬車早已經在進入今川家境內后換成了大官車,車頭插着太原家的佛旗,駿府城外十里的田町商町百姓紛紛認出太原禪師的旗幟,都高興的手舞足蹈四處奔走相告,“沒事了沒事了,大師傅回來了!”而行到駿府城正門時,三位身着禮服的武士已經等在那裏,太原禪師拉着孟昭德的手走下車,並附在昭德耳朵邊悄悄的說道,“左手第一個黃色衣服的是岡部元信大人,15歲而已,但是已經為主公麾下部將了,他打仗很有一套,喜歡正面衝鋒,作戰勇敢往往身先士卒,而且乃是咱們東海第一豪族岡部家族長,你要注意他,”昭德點了點頭,太原禪師接著說道,“你再看中間那個,朝比奈安慶大人,他是高天神城的城主泰朝大人的親哥哥,本人沒有什麼才華,不過他弟弟是今川第一忠臣,也是高天神城的定海針,所以大人很喜愛他們家,這個沒本事的哥哥也成了咱們家的家老,不過他人不壞,能力差他自己知道所以咱家的事情他基本不管,你以後聽說不管家老,那就是說他了。”
眼瞅着還有幾十步到了跟前,太原禪師也向孟昭德敘述了第三位大人今川義準的資歷,孟昭德剛要答話,突然一個小孩子從他們背後閃了出來,遠遠的就衝著太原禪師跪下,低頭不語,孟昭德心有靈犀,低聲問道,“此人就是父親大人的高徒,松平大人吧。”太原禪師聽了並不急着回答,而是盯着孟昭德的眼睛看了一會,才慢條斯理的說道,“對,他就是松平家的人質,三河的主人松平竹千代,做了主公的陪臣之後被賜元字為名,你知道嗎,他的家臣雖然號稱侍從今川家,可實際上還是團結在竹千代身邊,他們私底下的時候不稱呼元康這個名字,還是使用竹千代。”
“所以孩兒應該認真對待這位松平竹千代大人,日後絕不會妄稱他為松平元康。”
太原禪師滿意的看了孟昭德一眼,笑着點點頭,拍了拍昭德的肩膀,“我兒子就是一點就透,好樣的,來,為父帶你們見見這幾位大人。”
看到太原禪師的滿面風塵,幾位大人趕緊圍上來噓寒問暖,松平竹千代則緊緊的跟在太原禪師其後,孟昭德看得出,這個小傢伙眼裏滿是激動,就好像一個獨居的孩子終於見到了難得回來的父親一樣,想要馬上衝過去到他懷裏撒嬌,說不定痛哭一場報報自己的委屈也可能,但是他沒有這麼做,雖然臉上藏不住激動,但他還是很老實的躲在禪師身後,低着頭,直到太原禪師和三位大人客套完之後才規規矩矩的走過來,深深鞠了一躬用清脆的童聲說道,“竹千代見過老師大人,感激上天恩德,保佑老師輕鬆脫險得返駿府!”
“好好好!竹千代懂事了,老衲一去半個月竹千代大人是不是都玩瘋了,忘了功課了啊?”
“沒有,竹千代把老師大人所有的功課都完成了,主公大人叫竹千代去射箭遊獵,竹千代都把作業帶到行營沒有忘記的!”
“好好好!竹千代玩樂也不忘功課,好學之心大長進了,不過不是光說說的,老衲還要考究你的陣術呢,說是做功課了,可別說謊啊。”
“沒有,竹千代不說謊,竹千代是松平家家主,絕對不說謊,功課的事情請老師大人隨時考究。”松平竹千代對着太原禪師一揖到地,滿臉正氣讓人看的頗覺振奮,對話與他也不敢小瞧。太原禪師對他的舉止早習慣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說道,“好了,這個事上課再說吧,來,老衲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這一位乃是老衲新收的義子,你的同門師弟,孟家獨子昭德。今後你上課的日子他也會在。你們都是我太原門下了,好好親近親近吧。”
孟昭德一看這位未來的主公大人,忙正了衣冠一揖到地,朗聲說道,“在下孟家昭德,尚無武家身份,容我以農家賤民之禮大禮參拜松平家家主竹千代大人師兄。”
松平竹千代也一本正經的抻直衣襟,輕輕點頭還禮道,“好,師弟你好,待師弟有了武士身份之後,容師兄再見禮。”
太原禪師滿意的在邊上看着二位高徒的初次見面,開心的笑了,“好了,你倆見過面了,以後再慢慢親近吧,竹千代,你先回去宅中等我,明日我會抽時間帶昭德過去拜訪,對了,昭德孩兒,你現在要和我進閣,咱們要去拜見主公大人。”
“是!”孟昭德趕緊答應着,和松平竹千代又行了個禮,便隨着太原禪師往城裏趕去。通過二之丸后還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竹千代還在正門外向上眺望,似是戀戀不捨,“嗯,好重情誼的一個人。”
“呵呵,竹千代心性不錯,就是命運悲慘,他打小就在織田家和咱們家侍主,嘴上是說三河之主三河之主,其實一天都沒有真正主掌過。不過孩子你想想,他在如此環境下長大,卻還有善良寬容之心,並且時刻不忘恢復三河,我就是看上他天性善良,資質不錯,而且有一份人主之大志才用心培養,希望以後他能是三河之福。”
“可是...父親大人,你不怕將來給今川家培養一個大敵嗎,畢竟戰國亂世,人心善變,如果竹千代將來敵對今川家怎麼辦。”
“孩子,你有沒有想過今川家的局勢,給我說說如何?”太原禪師聽了孟昭德的疑問,並不正面回答,而是另問了個看似無關的話題。
“本家的局勢...今川義元大人乃是東海雄主,不論軍事內政都是當代大名出類拔萃的,不過,我聽過不少傳聞,其中有一些反映了關於主公大人性格方面的問題,好像父親大人您說過的,將軍足利義輝是個劍豪,做事性格衝動,至於主公大人嘛,他則是恃才傲物,對很多事情聽不進太多的意見,說不好聽就是有點剛愎自用。平時無所謂,我就怕本家有大事發生的時候,主公他不能做到集思廣議,父親大人您知道的,中國自古皇帝家,失敗的君王都是從閉塞言路開始的。”
太原禪師一邊聽孟昭德說一邊沉吟不語,半晌后他才略帶痛苦的說道,“孩子,你看的很透徹,但是還不是全部,今川家這一代的雄偉,是義元大人的英才造就,可惜他除了剛愎之外還有個大問題就是不識人,我和大人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就沒有看他用過幾個有才的人物,大人這個人啊用人就一個特點,越忠心話越少的他給的位置就越高,敢說話有見識的順着他可以,不順着全都被排擠了,說來慚愧,如果不是大人在佛門內修行,我倆都沒有相識的機會,可惜我已經老邁了,能輔佐他幾年呢,我走了,今川家還有大人支撐,可是大人之後呢,氏真是大人的嫡子,我曾想着力撫養,卻始終不能收攏心性,一天的書也不好好念,等他繼了家督位置,今川勢必沒落......”說到這,太原禪師再也說不下去,只能仰天長嘆,恨恨不能平。
孟昭德也不敢再說什麼,只能攙扶着這個將近六十的老者一步一步的向天守閣上走去,看着這個瘦小的禪師面色一天天消黃,昭德心中也難免被感染,雖然後面的話禪師不說了,但是昭德心中全懂,打出一份辛辛苦苦的家業卻深知自己的後輩沒有能力守護,這種痛苦是難以表達的,想來義父大人在教導竹千代的同時勢必和他或者和他的家中重臣達成了某些協議,比如將來松平家得勢,請一定給今川家留一個附屬的地位,不要對今川一脈趕盡殺絕,堂堂東海大大名的掌家軍師竟然要為了本家的命運去和一個家中陪臣妥協,心中的委屈是無法溢於言表的。不過這都是孟昭德自己的揣測,義父不願意明說,他也不好細問。
再走了幾步,父子二人就到了本丸門外,太原禪師指着三層高的天守閣對孟昭德說道,“這便是駿府望海天守閣了,大人的傑作之一,從頂層小閣能夠俯瞰整個駿府商人町,大人的意思,是只要他願意他就要能親眼看見今川家的所有軍用資金是如何流動的。”
“父親大人對這個天守閣怎麼看?”孟昭德點點頭,問道太原禪師,禪師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小聲說了出來,“有好有壞吧,居城大天守是一個大名家的標誌,老衲當初並不反對,畢竟這麼雄偉的建築是足以在百姓中起到一定的感召作用,讓他們體會到本家的強大的,只可惜,這個建築花費了巨量的軍資金,拖累了老衲的騎兵改革計劃,而且大人住進望海閣后勵精圖治的勁頭反而鬆懈了,可能是天天看見自己腳下忙忙碌碌的百姓們以為自己已經擁有天下了,他開始變得幻想過多,早年的勤奮愛民現在過多的變成貪慕虛榮了。所以啊,幾個和老衲還算不錯的家臣都私下發過牢騷,管大人的新建築叫做‘鬼迷天守’呢。”
“那父親大人您...”
“好了,不說了,你小心,台階上的是大人近侍,有些話不適合通過他們傳到大人耳朵里。”孟昭德的什麼建議被太原禪師阻止了,順着禪師的方向昭德抬頭看去,果然兩名青衣小童早就候在那裏,和孟昭德四目相對時兩人輕輕的點了點頭,等對着禪師之後才深深的鞠了一躬,日本當時的等級制度就是如此森嚴,如果你的地位低賤,就是面對再尊敬你的人他也不敢對你行僭越之禮,孟昭德的心中一陣緊痛,他暗暗發誓,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改變這個現狀,他要打碎困在日本百姓身上的所有等級枷鎖,總有一天,他要全日本的百姓能夠不分高低貴賤統統坐到一起,想來則來想去即去,大家開懷暢飲,有的只是酒友,再沒有什麼大人,小人之分!
二位近侍引領着太原禪師和孟昭德走進望海天守閣,順着楠木雕花的樓梯登上瞭望海閣的二層評定間,這一層是今川義元專為召見家臣商討要務設置的,繼承了所有大名家評定間的格局,整層四周鏤空沒有牆壁只有柱子支撐,72張榻榻米鋪滿了整個地面,從樓梯望去最遠頭是一張巨型木製卧床,足以容納正常身材6個人平躺,卧床的背後是一扇六折屏風,上面是長谷川的名畫虎嘯山林,屏風兩側跪坐着兩名小姓,手裏拿着蒲扇正在緩緩的扇着,卧床上一個身着白色和服烏黑色長禮帽的壯碩男子正在把玩着一個茶壺,似乎津津樂道,身邊的一個小姓提醒他,他才看到了已經跪在樓梯口的太原禪師和孟昭德。
“哦!崇孚啊!回來了嗎,我可是擔心了很久呢,快坐過來,和我講講足利那個傻瓜抓不到我們東海第一智者后是什麼表情!”白衣男子把茶壺小心的放到一邊,才費勁的坐直了身子,用一種高亢尖銳的聲調招呼着太原禪師。
禪師諾了一聲之後輕輕的和孟昭德說道,“等着,”便自己彎着腰一陣小跑到了白衣男子跟前,白衣男子招呼小姓給他拿了張坐墊,招呼他坐到自己身邊,太原禪師欠了欠身便盤腿坐下,並沒有行武士坐禮,不過孟昭德心中已經肯定這個人必是今川家大名號稱“東海第一大名”的今川義元,只是很意外他竟然是個白嫩的胖子,很難和當初大殺四方乾淨利落就結束家族內鬥順利繼承家督統領東海的驍勇戰將聯繫在一起,他試圖聽聽兩個人說些什麼,不過離的太遠實在聽不清楚,只是看到白胖子在卧床上樂的前仰後合,一點大名的樣子也沒有,孟昭德心中暗暗嘆氣,這個人怎麼也是一方諸侯,舉止竟然連丁大人家管家都不如。
“來來來,你上來!”不知道怎麼的,孟昭德就是覺得這個胖子聲音刺耳的很,不過他畢竟是一方大名,自己的出頭還要看他,所以強忍着頭暈孟昭德還是學着太原禪師的樣子一路小跑來到近前。太原禪師看着昭德的一舉一動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衝著今川義元說道,“大人,這就是我剛提到的我收的義子,孟昭德,以後跟在我身邊照顧我的生活起居,整理整理我的文章什麼的。”
今川義元上下打量着孟昭德,哼唧了一聲后說道,“抬起頭我看看,”孟昭德哦了一聲趕緊抬起頭來,這才看清今川義元的臉,着實把孟昭德嚇了好一跳,這個大人長的好似書中那種“天生異相”,只見他一張大圓臉,雙下巴,小癟嘴不說還有一雙黃豆大小的鼠眼,就好像一張大臉特意什麼都不往上放,必須要掛的幾個部件也盡量佔地小之又小,不過一個鼻子卻生的大如鍾錘,孟昭德不由心中想笑,估計他那詭異的聲音八分都有這鼻子功勞。
“好啊好啊,生的好俊秀啊!”今川義元盯着孟昭德的臉撫掌大笑,孟昭德只能咚咚磕上幾個頭,一是謝謝誇獎一是遮頭暈。不過話說回來,孟家的家世確也不普通,乃是孟子嫡系之後,山西孟家一脈,傳到景字輩出了一個大儒孟景源,10歲秀才23歲中舉,平台召見被世宗欽點2甲18名,38歲已經成為翰林待詔,不過後來藉著長期接近皇帝的便利連上了幾張奏摺,痛斥當時將近權傾朝野的嚴嵩多有妄為不成,被嚴嵩設計貶斥,孟景源料定嚴嵩不會放過自己,離開京城之前散盡家財疏通關係,終於把剛剛出生的孟家幼子昭德保護起來,沒有隨着全家被發配嶺南,而被當時的翰林後來的兵部尚書丁汝夔收為家僕,其實暗中培養,打小就放在府內書房伺候筆墨,指望他將來能替父報仇成就一番大業,在丁府中,小昭德不可謂不努力,不但繼承了他父孟景源之才高八斗,更遺傳了其母黃氏湖南湘妹子的美麗動人,一張臉生的清秀儒雅,再大些讀書了更添了幾分高深,讓人看了都不禁的都想敬重。可惜天意弄人,或者是天降大任苦其心志也好,到了10歲的孟昭德還是不能安寧,被發配還要受風災,這才有今日遠漂日本之緣。
“崇孚啊,你的這個義子瘦弱一點,但是一表人才,我看將來有出息的,而且他既然是你的兒子了,總要有效力我的一天,就...就給武士身份,先在城下營入職,拿足輕組頭身份吧!”義元胖手一揮,孟昭德的武士身份就定下了,太原禪師招呼着昭德趕緊謝恩,昭德磕頭謝過之後,義元吩咐小姓之一領着昭德出了天守閣,直奔城下營,太原禪師並沒有多餘表示,看來兩人是還有絕密軍事要談,孟昭德的身份不能參與。不過孟昭德倒不在乎,他畢竟只有12歲,還是孩童心性,突然自己當了能帶刀的武士又成了一組軍隊的頭目,早就興奮的不得了,在這個事和玻璃嗓子的白胖子之間讓他選擇,他想都不想就選擇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