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冀轅又回到了他心裏最溫情的地方,這裏是他和齊新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也是他這不長的十七年的人生中生活得最幸福的地方。
房子還是那棟房子,不過十年的光景,早已物是人非。
冀轅只能憑着記憶中的細節,盡量還原那時候的佈置,可是不管他再怎麼佈置,也不可能再有齊新的氣味與溫度了。
……
“小轅啊,軒兒……”他想過無數次冀北叫他小名的情景唯獨沒有想過是這番情景。
三個月前,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冀軒強姦了一個女孩兒,冀北找到他想讓他替冀軒頂罪,並承諾給他兩千萬,作為“補償”,冀轅當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氣的是他的親生父親要讓他這個沒人待見的私生子替他那個玉葉金柯的兒子頂罪,還是強姦罪。
笑的是只要他同意他願意給兩千萬作為補償之外,還可以提一個正常的、合理的、合法的要求。
“冀北,我從沒想過你叫我的小名竟是在這種情況下,這就是我的親爸,可真是疼我呢。”冀轅語氣里的嘲諷之意溢於言表:“呵,我如果不同意,你會怎樣呢。”
“小轅,你同意的話,我給你兩千萬,外加一個你提出的附加條件,這很划算。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同意。”冀北的語氣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命令,若是抗命不從,就要“刑訊逼供”一樣,“雖然我不喜歡你這個兒子,但你身體裏畢竟還是留着我的血的,所以我也不太想讓你知道我的手段,也不想讓你嘗試,只要你乖乖的答應……”
“是了,畢竟我的身份見不得光,所以身上背點‘小罪’也沒什麼,反正我也進過那麼多次了,不在乎多這一次,對吧,反正也不會影響你在生意上的往來。可是冀軒不一樣,對吧,名正言順的合法繼承人,怎麼可以背負這些不幹凈的東西呢。可是人家女方又不願意私了,怎麼辦呢,正好我這個養了十年的廢物,就成了很好的替罪羊了,是這個意思吧。我親愛的爸爸,鼎淵國際的冀北大總裁。”冀轅先是一聲冷哼,隨後開口截斷冀北的話,陰陽怪氣地說,眼底卻佈滿了委屈。
他委屈極了,這十年來,他不管做什麼,做得多好,都會被嫌棄、被無視、被嘲笑,他考年級第一被無視,他畫畫拿了獎被嫌棄,他作文被編進作文集被嘲笑,冀北叫他從來都是硬邦邦的連名帶姓的叫他,他儘可能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可到頭來除了周沁汾會誇他兩句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了。
現在竟然讓他幫冀軒頂罪!還理直氣壯的!
“小轅,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意的……”冀北聽出了他聲音里的哽咽,語氣稍稍柔和了些。
“你的心意?你的什麼心意,一直在找機會讓我滾蛋的心意嗎?現在這個天好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你還不趕緊利用起來的心意嗎?”,冀轅做了個深呼吸,硬生生吧眼淚憋了回去,用滿不在意的口吻說。
“小轅,你相信我是有苦衷的嗎?”冀北嘆了口氣,緩緩地說。
“苦衷?”冀轅冷笑一聲,“呵,你意思是說難言之隱嗎,你的難言之隱不就是我這個從頭髮絲到腳後跟都被你無視、被你嫌棄、被你像躲瘟神一樣唯恐避之不及就會被沾染上不祥氣味的小野種嗎。”十年的時間裏他和冀北說話的方式在無知無覺間就變成了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我無視你,確實是對你最好的保護。”冀北走到沙發前蹲下來,把冀轅低着的頭抬起來,使之與其對視,帶着滿腔的誠意,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的,我是江家的上門女婿,江程豐本來就不滿意我,好不容易我在鼎淵能有一席之地了,你媽媽又帶你找上了我……”
冀北看到冀轅眼底的尚未消散的那一抹余紅,以及眼角快要落下的淚,摸了摸他的頭頂,長嘆一口氣,用充滿遺憾的口吻,接著說:“你知道的,你媽媽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也是唯一愛的女人,所以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呢,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呢,我只是……只是,不能,喜歡你……我知道你樣樣都比冀軒好,我也知道你後來全考零分的原因,還有後來你不再畫畫,不再彈琴,全都是因為你對我不再有期望。”說完冀北輕嘆一聲。
聽到冀北的話,冀轅的喉頭一緊,登時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這十年來的生活,讓他習慣性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可眼前這個男人卻經常讓他失控,不知是心底對他這個父親還存有一絲美好的妄想,還是在心裏對着男人恨之入髓。
但是現在,這個從沒給過他任何溫情的人,一語道破他埋在心裏的秘密,這着實讓他驚詫了一下,但,也就是那麼一下,下一秒他就看見這個男人的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一下他就明白了,這一切都是這個男人在演戲。
他可是冀北!冀北啊!冀轅你在想什麼!
隨即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冷冷地笑了一聲,拂掉冀北捧着他臉的手,噌地一下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冀北,慢慢彎下腰來一點一點地逼近他。
“冀北,我想知道在你心裏,除了錢以外,還有什麼是你在乎的。”他湊近冀北耳邊,輕輕地說:“你到底愛不愛我媽,你自己心裏清楚,反正就我看到的而言,你根本不愛她,你也不愛江琳,更不愛冀軒,你至始至終愛的只有你自己。”他伸手勾了勾冀北的下巴,含情脈脈地看着他的眼睛,輕笑一聲,“你口口聲聲說你這輩子最愛的人是我媽,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卻寧願背負着‘小三’、‘未婚先孕’、‘不要臉的狐狸精’這些個骯髒齷齪下賤的字眼,也要生下我,你知道為什麼嗎?你不知道,寶貝兒。”
冀北看着他這張精緻得如畫報般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陌生,雖然他們之間誰也沒給過誰好臉色,但是剛剛他臉上浮現出的那一絲狠戾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謊言當場被人揭穿的感覺相當難受,特別是這個人還用說情話腔調,氣若遊絲的在他耳邊,用輕挑的語氣揭穿他的謊言。
冀北的臉色慘白慘白的,但掐住他脖子的力道卻很實在,死命地把人往沙發靠背上按,低吼道:“你別給臉不要臉。”
看着冀北氣急敗壞失控的樣子,冀轅抬手攏了攏齊肩的長發,也不掙扎,就那麼定定地看着他,角勾出一個詭異的弧度,那一抹弧度,像是死亡之花在嘴角盛開一樣。
嚇得冀北趕緊鬆了手。
這十年裏他已經無數次的被這個男人以各種理由,各種姿勢扼住過脖子,早已經學會了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像平時一樣自如地呼吸。
只是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了冀北的殺意,比以往任何一次下手都要重,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竟覺出一絲解脫的感覺。
冀北的手一直懸在空中,無處安放,最終他選擇了雙手抱在胸前,彷彿這樣能平復自己方才在心中陡然湧起的絲絲殺意一樣。
許久他們倆之間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麼在沒開燈的書房裏,一坐一站,的彼此沉默着。
“冀北”,良久冀轅啞着嗓子打破了這靜謐的沉默,緩緩開口道:“我們,我是說我和你,和解一次吧……”
“小轅……”冀北想打斷他的話。
但是他像沒聽見一樣,講故事般娓娓道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我七歲那年,因為我媽胃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就像‘臨終託孤’一樣,把我交給了她這輩子唯一的愛,也就是你,我的親爸,我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個人就是我的爸爸,你是媽媽每天看的那張照片里的人,有着和我相似的眉眼,但卻更成熟,更鋒利,可是他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冀轅躺在沙發上,抬手遮住眼睛,像是在擋住門縫外投射進來的光,又像是在擋住眼淚不讓它留下來,“那時我就在想,我才第一次見他,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甚至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叫一聲‘爸’,為什麼他眼神里的恨那麼明顯呢,為什麼……”冀轅的聲音越來越小,卻依舊掩飾不住聲音里的哽咽。
情緒可以控制,但是眼淚不會騙人。
冀北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心裏知道他對不起齊新,對不起冀轅,但是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會這樣做選擇,跟江琳結婚,他可以少奮鬥至少二十年。
齊新只是一個中小型企業老闆的女兒,滿足不了他出人頭地的慾望,雖然他愛她,但是他絕不可能為了愛情,而放棄物質。他太想出人頭地了,他不想再過以前那種被人踩在腳下的日子了。
可是江琳不一樣,她是江呈豐的女兒,鼎淵國際未來的主人,如果和她在一起,和她結婚,那麼他就是鼎淵國際未來的主人,不說站上世界之巔,至少他的舞台會比跟着齊新大十倍不止。
至於為什麼齊新會在知道他已經和江琳訂婚的情況下,還是堅持生下那個孩子,他無從得知,也不想知道。
所有他才會在齊新帶着冀轅出現在冀家門口的時候,他先是震驚於齊新的行為,和突然憑空多出來的這麼一個兒子,隨後怒火中燒地指着齊新的鼻子罵,推搡着趕他們走,要不是周沁汾看到冀轅那和冀岩那相似度極高的異色瞳膜,還有那張稚嫩的,猶如和他一個模子裏刻的,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並且在周沁汾的逼迫下,他根本連親子鑒定都不會做。
以至於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該怎樣和這個兒子相處。
“爸,我們和解吧,好嗎,這也許就是我們父子倆最後一次這樣對話了”,冀轅再一次打破了黑暗中的沉寂。
“小轅,我……”
“不要就拉倒,再說了,和解了也不代表我不恨你,不怨你,和原諒你了。”冀轅滿不在乎地說,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抬腿往門外走,“不需要告訴我答案,重點在後半句。”
……
冀轅前腳剛進公寓的門,後腳就接到了冀軒的電話,二十分鐘后,冀軒出現在了他的公寓門口。
“冀大少爺,我這陋室比不上您那冀家大別墅,不知您親自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啊,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哎,不對,我這可不是‘三寶殿’,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不請自來。”明知道他在裝傻,在等他自己說出那四個字來,可是冀軒實在是不想再等他裝下去了,但是冀轅也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冀轅就開口了。
“對,不請自來,一般不請自來的人,大多數都是來者不善,那麼請問冀軒大少爺,您老人家不請自來就算了,還深更半夜的不請自來是幾個意思啊。”冀轅用陰陽怪氣的口吻說,“如果你是想來送我,那大可不必,畢竟我也因為揍你們那幫廢物去過警察局不少次了,輕車熟路,如果是來找我打探替你頂罪的事呢,那你大可以把心放進肚子裏,畢竟你可是鼎淵對外公開承認且唯一的繼承人呢,冀北就算是為了鼎淵考慮,他也會不惜血本的給出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條件,並且能百分之百‘說服’我的條件,從而讓我‘心甘情願’的替你頂罪,在這一點上,你大可不必擔心,至於江琳,我和她這麼多年來,最默契的地方就是,相看兩厭,所以對對方都是眼不見為凈的態度,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轅轅,其實......我……我有些……。”冀軒頓了頓,“能讓我進去坐坐嗎?”
“我這破廟太小了,實在是請不起您這尊大金佛,實在抱歉,您就這麼說吧,我這廟雖然破,但是這廟裏的人不聾,我聽得見。”
“那你能把門再打開一點嗎?”
“怎麼,難道冀大少爺不知道鏈條鎖就這點兒長嗎?”冀轅有些不耐煩,“您要是沒別的事,就趕緊回去,這大晚上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尾隨我的扒門痴漢呢,對您影響不好。”說完便把門關上,把冀軒的聲音關在了門外,“傻逼,還真當自己是天皇老子了!”
冀軒再一次按響了門鈴,沒人應,然後又輕輕地敲門,還是沒人應,最後他只好用力砸門,邊砸邊喊,“冀轅!你這混蛋!滾出來見我!”
“你他媽有病啊,這大晚上的,你不睡我們還要睡呢!”
“管你屁事,滾回你的狗窩裏去吃屎,傻逼!”冀軒衝著對門的鄰居罵。
“嘿,我說你屁大點個孩子,知道什麼叫尊老愛幼,知道什麼叫半夜擾民嗎,你信不信我報警抓你!”
“有脾氣你就報警讓警察來抓我,沒脾氣就滾回你的狗窩去吃屎,趁現在還能趕上一口熱乎的!”
“我他媽……”
“都閉嘴!吵什麼吵!”冀轅在屋裏被他們吵得頭疼,打開門吼了一句。
“切,既然在家裝什麼死啊,真是煩,這大晚上的趕緊的……”鄰居手裏拿着根竹籤指着冀轅,翻着白眼說。
冀軒正想開口說話,被冀轅拉了一下,示意他閉嘴。
“我說這位大媽,吃了東西擦擦嘴再出來好嗎,滿嘴油光,不知道還以為您像豬一樣直接喝的潲水呢,還有您那牙能稍微照照鏡子剔一下嗎,牙縫裏那根菜葉,是中午剩的,還是剛吃的,”冀轅嘴下毫不留情地說,“長得好看的叫撒嬌,您那叫撒潑,所以你明白你為什麼沒有固定的男人了嗎。”
女人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操你大爺,老娘我芳齡26,你他媽說清楚,誰他媽是大媽……”
那女人罵罵咧咧地想要衝過去撓人,就聽見冀轅緩緩地說,聲音很輕柔,眼神卻像一把冰錐一樣直戳她心窩,“你可要想清楚了,現在在我們之間的這位可是鼎淵國際未來的當家人,管你紅的綠的黑的都給說成白的,錯的都能說成對的,你要是傷了他,你賠得起嗎。”
話一出口,既成功的嚇住了這位芳齡26的鄰居,又變相的挖苦了冀軒,鄰居只能又罵罵咧咧地摔門滾回狗窩吃屎了,而冀軒則想推開他進屋。
“好了,你也見了我了,可以滾了。”冀轅一把擎制住冀軒推他的手,擋在門口,不讓他進,聲音異常冰冷。
“轅轅,你聽我說……”
“不聽,快滾。”冀轅一把推開他,嘭的一聲摔了上了門,不再給冀軒說話的機會。
他知道以冀軒的傲氣,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吃閉門羹。
“我真的很嫉妒你,至少你有過七年快樂的時光。”
“這個家讓我太壓抑了,我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希望你能原諒我。”
“轅轅,希望你以後能幸福。”
永遠都是這招,短訊轟炸,委屈三連。
“神經病。”冀轅把手機扔在了沙發上,轉身回卧室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