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悲盡淚絕今生願
鄴綾落懷着近八個月的身孕,行動不便,慕容棠時時陪着她,寸步不離。
半月後的一日,慕容棠起身發現不見了鄴綾落,四處找尋之下,在書房找到了她。
鄴綾落正捧着詩經看得認真,慕容棠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頭,笑問道:“有沒有找到喜歡的字?”
鄴綾落嘆息一聲,扔開詩經,抱怨道:“好多字都不認識,早知道起名字這樣難,我就該像哥哥一樣,多讀點書才對。”
慕容棠笑道:“現在想學也來得及,我可以教你。不過你真的想學嗎?”
鄴綾落最討厭讀書習字了,頭疼道:“還是不要了,哥哥知道我一看到字就頭疼。”說完,抱住慕容棠靠在他身上,憧憬道:“真希望我們的孩子不要像我這樣。要像哥哥才好,讀書作畫,什麼都會。希望他像哥哥一樣,是一個溫柔又勇敢的人。”
慕容棠聞言一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而後蹲下身,側耳貼在鄴綾落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輕輕撫摸着,笑道:“可是他說,他要像娘親。像娘親一樣善良、愛笑,總是給別人帶來溫暖。”
鄴綾落咯咯的笑着,撒嬌道:“哼,哥哥又哄我。”
忽然榮喜急急忙忙的跑進來,一臉大事不妙的神情,看了一眼慕容棠,欲言又止。
慕容棠會意,低頭在鄴綾落的小腹上輕輕一吻,而後留下鄴綾落,與榮喜外面說話。
慕容棠道:“出了什麼事?”
榮喜驚惶着低着頭,聲音有些顫抖,小聲道:“王爺,不好了,太守府上來人稟報,鄴大人昨夜被人秘密抓走了。”
慕容棠驚道:“什麼?被誰抓走的?”
榮喜看看四周,小聲道:“是皇上的人,說是鄴大人通敵叛國,犯了死罪,皇上下令處決,只是不知何時處決。”
慕容棠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去勾結晉國,岳父也絕對不會!傅雷霆不知聽信了誰的讒言,行事竟如此荒唐!我即刻進宮一趟。吩咐下去,此事萬萬不可讓王妃知道。”說完,便匆忙進宮去了。
傅文玉正書房批閱奏摺,就聽到榮順在門外攔着什麼人急切道:“皇上吩咐了今日誰也不見,王爺還是回去吧。”
傅文玉一聽是慕容棠來了,心下頓時一沉,尚未想好見是不見,就聽砰的一聲,書房的門被人猛的一腳踢開,下一刻,慕容棠已經一臉火氣衝天的闖進來。
傅文玉一愣。
慕容棠見書房中除了傅文玉,還有一人。一身男人裝扮卻大着個肚子,穿着自己從前的衣服,正坐在自己從前的那個位置上低頭寫字。慕容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人見到慕容棠進來方緩緩起身,走出來,躬身一禮道:“臣妾見過榮王殿下。”
慕容棠認出她便是那位得寵的嫻貴妃,不懂她為何是這副打扮。
傅文玉坐在書案后,神色卻極為尷尬。
慕容棠看了一眼嫻貴妃,怒道:“出去!”
嫻貴妃聞言,神色一驚,心中不滿道:自己可是當朝貴妃,除了皇上以外,全天下再沒第二個人敢這樣同自己講話!於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偷偷看了一眼傅文玉,本以為他平日裏對自己寵愛有加,此刻也一定會為自己作主,卻不想傅文玉也是十分不悅的語氣道:“還不退下。”
嫻貴妃無語,順從的退下離去。
慕容棠瞪視着傅文玉,突然衝上前,將傅文玉從椅子上拽下來,揮手就是一拳頭朝他臉上打過去,將傅文玉一拳打倒在地。
榮順見勢忙進來拉住慕容棠勸阻道:“王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慕容棠推開榮順,走到傅文玉身前,將他拽起來,抬手又是一拳。傅文玉身子踉蹌幾步,撞倒了一旁的木櫃,柜上的花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榮順慌張喊道:“護駕!護駕!”
宮中侍衛聞聲迅速趕來。
傅文玉扶着牆站起來,臉上挂彩,呵斥道:“多嘴。通通給朕退下!”
榮順看着盛怒的慕容棠,擔心道:“可是皇上......”
傅文玉道:“退下!”
榮順雖然擔心,但卻不敢違抗,於是遣退眾人,關上門,守在外面。
傅文玉剛剛站穩,就又被慕容棠揪住領口狠力推倒,死死按在地上。
傅文玉看着慕容棠,依舊是一臉冷漠,滿眼陰鬱的樣子,淡淡道:“這麼急不可耐的將我推到,你竟然這麼想我嗎?”
慕容棠怒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殺鄴成義!”
傅文玉道:“我不殺他,你也不會來見我吧?”
慕容棠知道這不是他真正的理由,揪着他領口的手抓的更緊了,吼道:“回答我!”
傅文玉不緊不慢道:“我是天子,他是朝臣,我想殺就殺。”
慕容棠痛心道:“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
傅文玉聞言心下感動,想不到自己在慕容棠心裏還留有好的一面,卻依舊逞強道:“別說的好像你很懂我。一心愛你的那個傅文玉早就不存在了。我做什麼事都與你沒有關係。”
慕容棠道:“是因為我娶了綾落嗎?所以你記恨在心,遷怒於她父親。”
傅文玉道:“少自作多情了。她有什麼可讓我嫉妒,我早都不在乎了!因愛成恨、嫉妒殺人這樣沒有理智的事情只有愚蠢的人才會做。”
慕容棠道:“那究竟是為什麼你一定要至他於死地!鄴成義自從為官以來,從無過錯。我可以以性命擔保,他絕對不會通敵叛國,絕對不會。”
傅文玉道:“哦?你為何如此肯定他不會?”
慕容棠遲疑道:“因為......”
傅文玉道:“說不出口了嗎?那我來替你說。因為他根本不是鄴成義,是徐義。他是你父皇的結義兄弟,是西燕的將軍,他是你的心腹,他只會利用北秦剷除晉國,報仇復國。他當然不會去勾結晉國。”
慕容棠心下大驚,怔怔道:“你......你都知道了。”
傅文玉道:“是,我都知道了。現在回頭想想,這麼多年,你竟然是與他裏應外合、串通一氣的一直在騙我。被他騙了這麼久,就這麼輕易的殺了他,我還真有點不甘心呢。”
慕容棠也不想狡辯,坦然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他只是在幫我。對不起你的人是我。你該恨的人是我,該殺的人也是我。”
傅文玉抓着慕容棠的衣領,將他拽到身邊,怒道:“誰說我不恨你?誰說我不想殺你?你每天陪在那個女人身邊,一想到你和那個女人親近相處的樣子,我都恨不能抓你回來親手宰了你!再將那個女人五馬分屍、碎屍萬段!”
慕容棠道:“此事與綾落無關,她什麼都不知道。”
傅文玉道:“你與她早就相識,你對她一見鍾情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是哪一年?十五歲還是十八歲?你在我身邊那三年,難道心裏一直裝着那個女人嗎?”
慕容棠無奈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不要像個女人一樣無理取鬧。”
傅文玉一把推開慕容棠,氣道:“鄴成義欺君罔上,罪該萬死。我沒有將那個女人一起處死已經是仁慈萬分了。你什麼話都不必再說,鄴成義非死不可!”
慕容棠知道他不是在說氣話,是真的打算處死鄴成義,慕容棠也顧不得身份體面之類的事情,雙膝跪地,跪在傅文玉面前,懇求道:“他隱瞞身份,犯下欺君大罪,的確不可饒恕。但是他雖然隱瞞了身份,卻從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北秦的事。我求你,繞過他這一次,就這一次。日後他再犯下任何罪過,無論你想怎麼處置他,我都絕不會再為難你。”
傅文玉心下一軟,一時真心難以掩飾,站起身,扶起慕容棠,嘆息一聲,為難道:“你不必求我,我從來沒有要逼你求我的意思。但凡是你的心愿,只要你一句話,我都願意為你做到。只有這件事,即便是你來求我,我也無法答應你。”
慕容棠道:“為什麼?”
傅文玉道:“昨天夜裏,我已經將他處決了。此刻,官府告示應當已經貼出去了。”
慕容棠驚道:“你說什麼!你......”
他是早知道自己會來求情,所以才先斬後奏嗎?他一早便沒有要放過鄴成義的打算嗎?
慕容棠一時間難以接受,獃獃的愣在那裏腦子一片混亂,回想這些年鄴成義幫助自己的點點滴滴,慕容棠心下酸楚不已,怔然含淚道:“是我害了他,都是因為我......綾落......”
傅文玉看他這樣子,於心不忍,勸道:“每個人都應當為自己的過錯負責,他的死與你沒有關係。”
慕容棠道:“岳父這麼多年來,做的這許多事,都是為了我。若非如此......”
傅文玉道:“我原本並不想你知道此事。但是你一定要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的話,那我便不妨告訴你實情。你與其為了鄴成義的死自責,不如慶幸你救了你五哥。”
慕容棠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傅文玉走到書案旁,拿過一封信遞予慕容棠,道:“你自己看。”
慕容棠讀着那信,雙手不住的發抖,讀至一半已說不出話來,看完信,整個人好似傻掉了一般,愣着原地,喃喃自語:“這不可能......”
傅文玉道:“半月前,你五哥就已經攻破了晉國城門,殺了晉國皇帝。而你五哥卻將此時隱瞞不報,欺瞞我說大軍是剛剛進入晉國境地。其實他暗中早已與鄴成義串通一氣,煽動朝中西燕舊臣謀划著造反。鄴成義的確沒有勾結晉國,他是在與你五哥一起算計我,算計北秦。我不殺鄴成義,要死的就是你五哥!可是我若殺了你五哥,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我吧?”
慕容棠不敢相信道:“五哥為什麼要這麼做......”
傅文玉道:“你五哥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工於心計;看似優柔寡斷,實則心狠手辣。當年便是利用你滅了巴圖,如今又利用我滅了晉國,我還真是小看了他。你可知他踏破晉國城門那日,屠屍遍地不留活口,那晉國皇帝及重臣,個個被三刀六洞、焚燒至死。他得了兵權才一年,便將軍中的將領從上到下換了個乾乾淨淨,連刑占都被他架空了權力。他的謀反之心不是今時今日才有的。處死鄴成義便是給他一個警告,我可以看在你的情面上繞過他這一次,但絕不會再有第二次。造反是誅九族的大罪,你五哥不會不知道。他若再不安分,不但會連累榮貴妃,只怕到那時我連你也保不住。”
慕容棠的腦子已經混亂一片,這件事情五哥從未與自己說起過。此刻,不知自己該站在五哥的立場上反了傅文玉,還是該站在傅文玉的立場上去勸說五哥安分守己。
可是在自己的印象里,五哥從來不是這樣的殘暴狠毒的人。他關心自己愛護自己,時常逗自己開心,更是處處為自己出頭,五哥從來沒有利用過自己什麼,更沒有欺騙自己什麼,五哥......五哥就是這樣的五哥。
傅文玉將慕容棠攬在懷裏,低聲道:“我知道此事你很難相信也很難接受,但我所言句句屬實。你放心,你五哥密謀造反的事,我會盡全力壓下來,那個女人也不會因為鄴成義的事收到牽連。只要你五哥懂得安分,我便不再追究下去。鄴成義,是死得其所。而這一切都與你沒有關係。他的死不是你的錯,不要怪自己。如果一定要怪一個人你心裏才會好受的話,你便怪我吧。”
慕容棠茫然道:“......為什麼......”
傅文玉抱緊了他,低聲道:“我做這麼多的事情可不是為了這三個字。”說完便低頭吻了過去。
慕容棠一手將他推開,心中惱火,道:“五哥造反,岳父身死,此事綾落還不知道,我此時心亂如麻,你即便不能體會我的感受,也不要亂來。”
傅文玉也覺自己的舉止不妥,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心愛之人就在眼前,即便自己再怎麼想去掩飾心意,也還是會因為他的一個神情而慌了手腳。哪怕只是看到他一個傷心的眼神,自己就會心疼,會抑制不住理智的想要擁抱他。
但是這樣只會惹他厭煩。
於是傅文玉便裝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笑道:“看你一臉苦悶,想給你個安慰而已。我以為你會抱緊我。”
慕容棠氣道:“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傅文玉故作疑惑道:“為何笑不出來?造反的又不是我五哥,死的也不是我岳父,回家無法向妻子交待的人是你又不是我,看到你這樣心亂如麻混亂不堪,我莫名的感到很高興。”
慕容棠真是快被他氣到失去理智了,怒道:“先是說了一堆不愛不喜歡的話,又莫名其妙說了一堆讓人感動的話,明明是你調戲在先,現在又反過來嘲笑我,你是天子就可以隨意戲弄別人嗎!你這個——混蛋!”
慕容棠說著又是一拳打過去。
傅文玉這次沒有老老實實的站着挨打,身子微微一側,躲過迎面而來的力道十足的拳頭,一把摟住慕容棠將他推倒在地,依舊笑道:“我也真是不明白,你一面說我是混蛋,卻又自己送上門來,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不過也無所謂了,我對投懷送抱的人向來是來者不拒的。這次可是你惹我的。”說完便扯開慕容棠的衣服吻過去。
慕容棠此刻真真是連一絲一毫的心情都沒有,氣道:“滾開!”
傅文玉道:“我可不會聽你的話。倒是你,明知反抗無用,卻還是做這些無謂的抵抗。到底要我教你幾次,你才能學乖?老實說,順從一點你自己會好受些。”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傅文玉不悅道:“什麼事!”
榮順道:“皇上,王爺府上剛剛來人傳話,說王妃得知了鄴大人被斬首的消息,驚覺過度,怕是要早產了。”
兩人聞言皆是大驚失色,道:“什麼!”
慕容棠的一顆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推開傅文玉起身衝出書房趕回王府。
王府里已經亂成了一團。全府的丫鬟下人都忙成了一片,進進出出,房間裏只聽鄴綾落痛苦的大叫。
鄴綾落生了大半夜也沒有生出來。
慕容棠等在屋外焦急萬分又心疼不已,不顧下人阻攔衝進了產房。
鄴綾落已痛的說不出話,滿臉淚痕,滿頭大汗,此刻看到慕容棠也只是咽咽哭泣。
慕容棠跪在床邊握住鄴綾落的手,眼眶泛紅,心疼道:“不生了,綾落,我們不生了。”
幾個接生婆婆聞言急道:“王爺竟說糊塗話,您這個時候要幫着王妃加把勁啊,再耽擱一會,別說孩子有危險,就是王妃也會有危險啊!”
慕容棠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鄴綾落歇息了片刻,攥着慕容棠的手,一臉蒼白,氣虛奄奄道:“哥哥......不要擔心......這是我與哥哥的孩子,我一定......可以......”
慕容棠緊握着鄴綾落的手,只一心祈禱她絕不可以再有事,於是點頭道:“我在這裏陪着你。”
突然榮喜在門外喊道:“王爺,皇上派了宮裏的太醫和接生嬤嬤來。”
慕容棠道:“快請嬤嬤進來!”
幾個嬤嬤進來,將慕容棠勸出房間,一個時辰后,王府里便響起一聲嬰孩啼哭聲。
幾個嬤嬤笑容滿面的走出來,喜道:“恭喜王爺,是個小公子!”
慕容棠心中鬆了一口氣,雖平生不信鬼神之說,但此刻也激動的暗自感嘆老天待自己不薄。只是還未來得及高興,便聽到房間裏丫鬟驚慌喊叫着:“血......血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