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起情滅一念間
元宵節過後,北秦東部一個少數部族突發暴亂。
這部族首領壽終正寢,兩個兒子卻為繼承問題短兵相接。次子得了晉國的暗中支持,俘了兄長。之後,自立為王,與晉國聯手,反抗北秦。
此事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震碎了百姓迎神慶年的和樂心情,也取代了‘天子男寵’的謠傳,成了北秦百姓又一驚天熱議的談資。
叛亂來的突然,去的更迅速,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便被打壓下去了。就像石子投河時驚起的朵朵水花,掀起一時浪,最終又被浪花吞滅,不留痕迹。而這期間,慕容棠發覺有關自己的那些流言蜚語也不知不覺間銷聲匿跡了。
冬去春來,天地間萬物重現生機盎然。
慕容棠與傅文玉重逢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風雨夜。
白日裏還一片春暖日明,到了晚間忽而黑雲翻滾,驚雷陣陣。好似成千上萬的天神齊齊發威,站在雲端向著曠闊人間怒吼咆哮一般,震的人心肺顫抖、五內轟鳴。
慕容棠躺在床上,聽着雷聲,看着閃電過後窗上映出的扭曲的枝椏的影子,心下砰砰亂跳。
註定又是一個不眠夜,慕容棠嘆息一聲,一把扯過被子蒙住了頭。
想想自己在北秦這六年,這樣雷電大作的雨夜不知經歷了多少,那時都是怎麼度過的來着?
前三年,自己都是聽着傅文玉說書說故事睡着的。
后三年,自己......自己為何沒有印象?
慕容棠回想那后三年的雷雨夜,想的入神,連傅文玉是何時走進來的都不知道。
傅文玉拉開慕容棠的被子,道:“棠兒?”
慕容棠看了傅文玉半天,確定他不是幻覺以後,才猛地慌張坐起來,問道:“你怎麼在這?”
傅文玉道:“一頭的汗,在害怕嗎?”
傅文玉抬手要去擦他額上的汗,卻被慕容棠躲開了。
那莫名的怪力依舊存在,兩人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規規矩矩相對而坐,同樣的倍感彆扭。
傅文玉道:“不要害怕,我在這裏陪你。”
慕容棠道:“不必了,打雷而已。”
慕容棠剛說完,一道悶雷乍響,慕容棠的肩膀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傅文玉道:“我陪你。”說著,便去拉慕容棠的手。
慕容棠道:“我說了不需要。”說著,一手將他推開,傅文玉便換另一隻手再去拉,兩人你來我往的竟然動起手來。
最後,傅文玉抓住慕容棠的手將他按倒在床上。
慕容棠氣道:“這是在我的府邸,你鬆開。”
傅文玉道:“你的府邸是在我的天下。”
四目相對的瞬間,傅文玉的眼中依舊閃爍着那樣的目光,那樣直白的、熱切的、強烈的、想愛你的目光。
慕容棠被這樣的目光籠罩,整個人頓時軟下來,沒了抵擋的力氣。
兩人靜默着都不再說話。
轟隆隆一聲驚雷伴着閃電響徹雲霄。
傅文玉毫無預兆的吻下來。
與他親吻的那一霎那間,慕容棠只覺得是剛剛那道天雷擊在了心上,慕容棠毫不猶豫的伸手雙手抱緊了他。
兩人相互索求又相互滿足。一個吻,融化的是兩個人的心;一個擁抱,溫暖的兩個人的身體。
愛意溫柔間,吻至情濃時,傅文玉忽然停下,問道:“思念成疾的人,不止是我,對嗎?”
慕容棠並不理解如何才算思念成疾,只是覺得自己心中有一團沉悶的情緒無法排解,但是吻到傅文玉的那一刻,那沉悶的情緒便如山洪爆發時被衝散的碎石子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所以慕容棠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繼續吻他。
今晚的慕容棠有些熱情的......過分。
傅文玉對這樣熱烈如火的慕容棠喜歡的愛不釋手,緊緊的抱住他,心中歡喜無限,說道:“棠兒,我想知道,想聽你說,想你親口告訴我。”
幕容棠道:“什麼?”
傅文玉道:“告訴我,你愛我。”
慕容棠遲疑了。
傅文玉道:“承認你愛我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你難道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嗎?”
慕容棠當然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自從千佛洞那一夜之後,自己便中了邪一般再也無法拒絕傅文玉,每一次都是極容易的就被他撩撥的愛意泛濫。更令自己吃驚的是,自己竟然不可控制的萌生出了要親吻他、靠近他、擁抱他甚至是想要他的心情。回想起與他在一起的光景,至今仍覺得美妙至極、不可思議。自己享受他的溫柔繾綣,也享受他的狂野霸道,享受他帶給自己的每一次歡愉和滿足。
傅文玉告訴他,這樣的感覺就是‘愛’。
慕容棠卻不以為然。
最終,慕容棠回答道:“沒有愛,需要而已。”
自己長大了,是男人了,有需要,是很平常的事。沒錯,就只是需要,僅此而已。恩,自己對他,僅僅是需要。
傅文玉看着慕容棠的眼睛,堅定道:“你撒謊。”
慕容棠無奈道:“你——”應該知道盲目自信和過分固執不是一件好事。
傅文玉不再聽慕容棠說什麼,已經迫不及待的吻住他。
慕容棠也沒有拒絕,畢竟有了需要,還是渴望被滿足的。
只是傅文玉吻下來,慕容棠便看不到他的眼睛了。也就沒有機會看到映在傅文玉眼眸中的那個屬於自己的同樣直白、熱切又強烈的想愛你的目光。
那個令二人疏離又尷尬的怪力不是其他,是兩人發自內心的思念。只不過一個坦蕩表露無遺,一個隱忍而不自知。
這思念,一旦被提及,便無法遏止;一旦被觸碰,便無可抗拒。
慕容棠忽然想起來了,后三年的每一個雷雨夜,自己都是這樣迷失在傅文玉溫柔寬廣的懷抱里忘乎所以,飄然欲仙,神魂顛倒。
今夜,慕容棠依舊為他神魂顛倒,但是,還遠遠不夠。
慕容棠始終記得傅文玉未兌現的那個承諾。
就在兩人一起魂飛天外、神盪雲端之後,慕容棠忽然起身推倒傅文玉,騎在他身上,一手按住他炙熱起伏的胸口,問道:“你說過的話還作數嗎?”
傅文玉情意未盡,被慕容棠這樣一推,瞬間倍加的燥熱難忍,摩挲撫摸着慕容棠滑嫩的手,問道:“什麼話?”
慕容棠扣住他的雙手推到頭頂,伏在他身上說道:“你說過,你的初夜是留給我的。”
他這是......小野獸要逆襲嗎......他是認真的嗎?
傅文玉想到此,心下忽然狂跳不止。看着慕容棠熱的發凶的目光和那一臉勢在必行的模樣,傅文玉莫名的臉上一熱,羞澀起來,喉結猛的咽了一口。
傅文玉從小到大,這麼多年,真的從來都不知道‘害羞’竟然是這樣一種令人愉快激動又期待萬分的心情。
更讓他愉快的事情還在後面,在他回答‘當然作數’以後。
慕容棠是傅文玉一手調教出來的,自己的親傳弟子,對自己做起這種事情來,呵——,果然不讓自己失望。
兩人不知疲倦的徹夜輪番交替戰,將窗外的驚雷閃電、陰風暴雨,全然拋至九霄雲外。在這個情意如野火蔓延般肆意撒野的小小世界裏,兩人耳邊縈繞不散的,就只有彼此的熱切呼吸和怦然心跳聲。
兩人雙手緊握十指緊扣之際,環在兩人手腕間的紅繩重疊交纏在一處,就像命運的紅線結成的命結,拴住了兩個人的一生。
待兩人風平浪靜下來時,傅文玉將慕容棠摟到懷裏,聲音低沉而溫柔道:“棠兒再等我一段時間,等到百姓與朝臣淡忘此事的時候,我便接你回宮。我們還像從前一樣,朝夕相對,日夜相伴,永遠都不分開。”
慕容棠閉着眼睛依偎在他懷裏,疲倦道:“要等多久?”
傅文玉道:“短則三兩個月,長則一年半載。棠兒不去早朝也不與朝臣往來,時日久了,朝臣便會將你忽略。這樣即便你日後入了宮,也不會有人發覺。你回宮之後可以住在文息殿,或者你喜歡的話,可以依舊住在我的寢殿,我不再讓朝臣進書房就是了。”
慕容棠不想回宮。一是群臣反對,回宮了也難保不會再被請出來,二是喜歡宮外的自由。於是說道:“我不在宮裏,你想我了便時常過來看我也是一樣的。”
傅文玉將慕容棠抱緊了些,說道:“現下時局不穩,明裡暗裏,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抓我的把柄。流言傳的那麼厲害,只怕你早已成了眾矢之的。我不能讓你一人孤身在外。你不在我身邊,我總是不安心。父皇曾經告誡我,帝王的愛要隱藏起來。我雖時刻記得父皇的話,也努力去做,可是這真的很難。我愛你,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我對你的愛,實在不知該如何隱藏。”
慕容棠聞言,有氣無力的輕輕一笑,道:“所以你是藏不住自己的愛,便打算將我藏起來嗎?為何犯錯的是你,受懲罰的卻是我?”
傅文玉道:“我想保護你。將你的安危交給誰負責我都不放心。他們只是將你看作王爺,而我,是將你看作我的一切,看作我的命,不,你比我的命更重要。”
慕容棠道:“你是傻瓜嗎?”
傅文玉道:“或許這世間存活的每個人都承受着很多東西——生老病死、愛恨聚散,也承受着失去。我失去了親人,兄弟,我傷心過,卻還活着。如果我失去你,或許我不會再活下去,也或許我只是同樣的傷心一場,然後繼續活着。可我不想那樣活着。我希望我的人生里,一直都有你。”
慕容棠已是昏昏欲睡,聞言只是含糊又順從的‘恩’了一聲。
在傅文玉看來,這便是兩人之間許下的一生的承諾,滿心幸福之餘,溫柔深情的獻上纏綿一吻。吻至脖頸時,習慣性的烙下一個小小的痕迹。
第二日當慕容棠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身邊早已不見了傅文玉的身影。
慕容棠穿衣時發現他拿走了自己的腰帶,而將他自己的腰帶留下了。
慕容棠的衣服都是淺色,玉白為主,而傅文玉的腰帶卻無一例外的黑色,二者極其不搭。慕容棠有些無奈。
想想以前,他好像也是如此。總是穿錯衣服。
傅文玉的身形要比慕容棠高大許多,穿着慕容棠的衣服就顯得很滑稽。發現穿錯了之後也不換回來,將自己的衣服裹在慕容棠身上,然後嘻嘻一笑。
慕容棠自言自語道:“這麼明顯不相同的東西,他也能拿錯,真是越來越蠢了。”但是當身旁伺候的人問要不要換一條時,卻被慕容棠拒絕了。
午後,鄴成義突然來訪。行色匆匆、一臉嚴肅陰沉,像是打了敗仗一般。
慕容棠問道:“鄴伯伯,怎麼了?”
鄴成義早朝時看到了傅文玉的聖駕是從宮外回來的,便已經疑心他二人藕斷絲連,此刻一見慕容棠腰間那條扎眼的黑色腰帶,便是鐵證如山了。
鄴成義道:“殿下,恕老臣直言,殿下不該再與傅文玉有任何往來。”
慕容棠無所謂道:“哦,我知道。可是他要來,我也攔不住。”
鄴成義道:“那殿下就應該想個法子讓他自己不來。”
慕容棠道:“我已經離宮了,他身邊卻離不開人。待他有了新歡,自然不會再來。”
鄴成義道:“殿下這話便是自欺欺人了。殿下在宮中這幾年,傅文玉有沒有再踏進後宮半步,殿下最清楚不過。若非如此,後宮的娘娘們也不會向母家訴苦了。他若是對殿下痴心不改,殿下難道就要一輩子與他糾纏下去嗎?”
慕容棠坦然道:“如果真的那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鄴成義看着眼前這個不再排斥傅文玉的慕容棠說道:“殿下......變了。”
慕容棠道:“哦?是嗎?”
鄴成義道:“殿下是否還記得當初為何離宮?又因何回宮?”
慕容棠道:“這是自然。我從沒有忘記。”
鄴成義道:“那時殿下提及傅文玉便恨之入骨,如今卻將他的腰帶系在身上。殿下是否對他動了情啊?”
慕容棠驚道:“當然沒有!”
鄴成義道:“既然如此,與其等他改變,不如殿下先行改變。要結束兩個人的緣分並不難,只需其中一人背叛即可。”
慕容棠聽到‘背叛’兩個字,頓覺心下不舒服,解釋道:“我與他之間,從來沒有過感情,不過是欺騙與利用而已,何來背叛一說?我從未承諾過他任何事情,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鄴成義道:“殿下英明。那傅文玉的確不值得殿下去關心在意。他名義上封了五殿下為平南侯,賜兵十萬,可是軍權卻不在五殿下手中,五殿下這個侯爺完全是個空架子,有名無實。”
慕容棠道:“五哥曾經幾次三番想殺他,他防備五哥也是情理之中。”
鄴成義驚詫道:“殿下,您糊塗了呀。”
慕容棠道:“恩?”
鄴成義道:“殿下知道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嗎?五殿下是您的手足,而傅文玉是您的敵人,殿下怎麼能夠站在敵人的立場上去看待問題?且傅文玉防備的僅僅是五殿下一人嗎?殿下這個榮王,難道不是一樣的有名無實?傅文玉不讓殿下參與早朝,也不讓殿下結交朝臣,這不是孤立防備是什麼?”
慕容棠自覺失言,便不再辯解。
鄴成義道:“五殿下為了消除傅文玉的戒心,花了三年時間,探明了晉國天險的地勢圖,準備獻給傅文玉。傅文玉早朝時得到這個消息,龍顏大悅,將來一定會獎賞五殿下。五殿下此番親自護送,人已經在來京的路上了。”
慕容棠道:“難怪他鎮壓了少數部族的暴亂后,卻未向晉國興師問罪,放着這樣好的出兵理由卻按兵不動,原來是在等這張圖。五哥何時進京?”
鄴成義道:“恩。五殿下月初便可抵達長安。而五月初九便是殿下生辰,剛好那個時候五殿下也在京中,老臣前幾日傳過消息給公主,計劃着為二位殿下請旨賜婚,公主已經答應了。”
慕容棠一愣道:“為何要請旨賜婚?”
鄴成義道:“五殿下只有娶了北秦朝臣之女,傅文玉才會放心。而殿下只有成家立室,傅文玉才會死心。”
慕容棠道:“可是我還不想成婚。”
鄴成義道:“殿下過了生辰便十八歲了,早已長大成人。若是按照西燕的規矩,殿下是太子,十三歲便應該立妃,為皇室開枝散葉了。”
慕容棠道:“可是......傅雷霆是不會答應的。”
鄴成義道:“他答應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他知道,殿下您心有所屬,而這個人不是他。”
慕容棠道:“可是即便要成婚,我也希望選一個我中意的女子,而不是隨隨便便被胡亂指一個。”
鄴成義笑道:“殿下放心,這件事情就交給老臣。老臣這幾日便將朝臣家中未出閣的小姐們的畫像收集來,讓殿下自己選。只是不知殿下心儀什麼樣的女子?”
慕容棠聞言一愣,低頭沉思了片刻,目光卻落在了腰間那條黑色腰帶上,思慮良久,沉吟道:“我......我也不知,我從未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