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中家屬院
我出生的年代物質並不匱乏,那時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颳了快十年,父親在經歷了第二次失敗的下海后,又灰溜溜的跑回一中,繼續當起了他的中學教師。
我就是在這年來到了這個世界。我出生在夏天,據我媽媽說,她是在半夜驚醒的,羊水浸濕了身下的床單,她猛得拍醒鼾聲如雷的爸爸,滿臉蒼白地說:“許弋,我要生了,快送我去醫院。”
爸爸看着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樣亂動的媽媽,不知所措的站在床邊,還是媽媽的怒罵讓他回了神。他開始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一會兒翻翻柜子找出早就準備好的小衣服,一會兒跑到衛生間拿出買好大臉盆,一會兒又拉開抽屜拿出不知找誰做的小被子......媽媽再也撐不住了,大喊道:“先去醫院,這些東西回頭再說。”爸爸被嚇的打了一個激靈,手一不小心就鬆開了,東西全都應聲落了地。就這樣,等到父母出發去醫院時,爸爸的雙手除了攙扶着媽媽,再也沒有帶上一點東西。
折騰了幾個小時,我終於伴着新生的太陽,出生了。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當我的哭聲傳到產房外時,太陽剛剛露出了頭,爸爸被這麼一個瞬間打動,當機立斷把之前與媽媽一起想過的名字全部pass掉,隨心而欲地給我起了一個在他心裏獨一無二的名字—許初陽。
一中的家屬樓開始是一排排平房,後來學校搞建設,就全部拆除,蓋成了當時最洋氣的五層樓房,但外麵粉刷的那層灰不溜秋的土灰色卻讓它不再那麼耀眼。家屬樓就那麼幾棟,除去要分給一開始就住在平房裏的那些老職工,也就還剩了三十幾間房,所以即使說破大天去,還是會有一些已經組建了家庭的教師無法分到房。那些沒分到房子的老師都天天抱怨自己倒霉,還時不時的在領導面前訴訴苦,領導們只得敷衍地說道:“放心,已經向上級申請了,相信很快就會有解決辦法的。”可能誰也沒想到,這個很快一直讓他們等了快二十年。
我們家是幸運的,父母正好符合分房的所有要求——離家遠(坐車超過一個小時)、雙職工、有小孩或小孩即將出生、兩人工齡均超過五年。於是,父母在迎接我到來的前半年,住進了新房。
這間房子也就六十平米,一進門口右手邊就是廚房,左手邊是父母的主卧,與門口正對的是我的小房間,我房間右邊是衛生間,衛生間再往右就是客廳,再下去就是一個小小的陽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我是在出生的第三天被父母帶回家的。媽媽只有幾個月的產假,所以她從回家的那天起,就在思考等她上班了,我到底該怎麼辦。送去奶奶家?不,奶奶家是外地的,太遠,如果送過去估計一年也就能寒暑假能見幾次,這對於想與自己的孩子能隨時聯繫感情的媽媽來說是殘忍的,她萬不會這樣做。送去姥姥家?姥姥姥爺的工作比父母都忙,這更加的不現實。
誰也沒想到蕭伯母的到來為媽媽解決了令她憂慮良久的問題。那天蕭伯母純粹是來看看已經滿月的我是不是真如他人所描述的那樣又白又胖,不過看着媽媽一籌莫展的樣子,她還是把來看我這個“正事”放到一邊,與媽媽聊起了家常。蕭伯母說:“咋了這是?怎麼愁眉苦臉的?”
媽媽說:“還不是看孩子的事,再過段時間就上班了,我跟許弋的課不重還好,一重初陽就沒人看了,真是鬧心啊。”
蕭伯母問道:“兩家老人都來不了嗎?”
媽媽嘆口氣說:“是啊,不然我不至於這麼愁啊。我父母是上班走不開,我公公婆婆自己做生意,如果把初陽送過去還行,讓他們過來是不現實的。”媽媽接着又說:“哎,真羨慕那些有老人幫忙帶孩子的人。”
蕭伯母說:“總歸會有辦法的,要不你也可以出去找個保姆啊。”
媽媽語氣里滿是擔憂:“開始也想過,但還是害怕啊,不放心。”
蕭伯母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說:“對了,你還記得劉老師家嗎?他家也是沒有老人幫忙看孩子,也不放心外面的人,就從老家找了個親戚來幫忙,要不你們也找個?”
媽媽贊同的說道:“嗯嗯嗯,這倒是一個辦法。”但想了想又泄氣地說:“我家還真是沒有個能過來的,哎,算了算了,到時候再說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蕭伯母不再接話,此時的她終於想起了“正事”,開始低頭逗正在渾身使勁的我,嘴裏還念念有詞地說:“小初陽,快長大,以後跟小喬姐姐玩。”
蕭伯母一直待到爸爸下課回家做飯才抬起屁股準備走,但邁出一步後接着又回來坐下,鄭重其事地對媽媽說:“其實還有個辦法,我們不是把我婆婆接過來帶小喬嘛,我在想,如果你放心的話,等你上班了,就把初陽送去我家,讓我婆婆一起看着,他倆就差幾個月,在一起還能當個玩伴。”
媽媽有一瞬間的獃滯,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說:“真的嗎?這樣可以嗎?會不會太麻煩伯母了?”
蕭伯母說:“有什麼麻煩的?看一個是看,看倆也是看。再說了,初陽最多也就是在你倆同時有課的時候讓我婆婆幫着帶帶,那才多長時間?”
媽媽感激地說:“那真是太謝謝了,真的。那要詢問一下老人的意見不?”
蕭伯母說:“問啥?我婆婆脾氣好,我能說了算。”
媽媽說:“真的嗎?那我可就先謝謝你了。”
蕭伯母笑笑說:“別客氣。”
就這樣,我被媽媽“寄養”出去了。那天之後,媽媽沒事就會往蕭伯母家跑,說是提前聯絡一下感情,熟悉一下環境,省得到時候哭鬧。她每次還都會拿一點小禮物,把蕭伯母好脾氣的婆婆哄得甜滋滋的。
媽媽的這招還真管用,據說,不管哪次被送到蕭伯母家,我都為所欲為的比他家的主人更像主人。
老人都喜歡串門,奶奶也不例外。她每天都會推着我跟小喬圍着家屬院來回逛,碰到人就停下腳步與人聊天。我們還不能走時,就乖乖的坐在車子上。等到會走了,奶奶就不再管我們,她繼續與人暢聊,我就帶着小喬調皮搗蛋。我甚至把家屬院裏差不多年齡的孩子都湊到一起,結伴搗亂。
後來,我變成了他們口中又愛又恨的“搗蛋鬼”。
這個用圍牆半圍起來的家屬院,承載了我的童年、青春期的所有記憶。我甚至覺得,這裏的記憶就是指引我生活的指明燈,因為後來的我,不管遇到如何棘手的問題,只要想想我擁有着的這些記憶,我便不再害怕,我便有了繼續向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