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苟且偷生
冷兵相撞,聲音清冽,攜帶着主人萬鈞怒意。幾個照面,兩位統領便已走了十數招。
都是生死戰場上下來的,招招都知道要害在何處,卻是戚良竹一路搶攻,沐懷笠步步守步步退。
兩人從雜草叢打到了枯樹梢;從斑駁舊梁打到了乾涸的池塘;從挺闊的院子到逼仄的陳屋……
所到之處,猶如三軍鐵騎踏過,狼藉片片。
卿魅先是擔憂,見沐懷笠的身手明顯在戚良竹之上,便安心看戲。看着看着,也沒了興緻,拾起剛才戚良竹掉落的文牒,坐在假山旁研究起來。
起先瞧着不覺有異樣,直到翻到了御膳房司水的王公公,便頓住了。
這王公公名王磊,赫然便是內務府總管王鵬翔的侄子;而王鵬翔是皇后一手提拔上來的,更是殺死浮華的真兇。
卿魅抬眼看向屋中。
夕陽餘暉也戀着酣戰中的身影,鋪了一屋暖黃的光。那不斷交纏、分開、相撞的冷刃,依舊寒光凜凜,時刻準備好了嗜血。
她起身四下看了看,一時竟找不出襯手的傢伙,便順手將那個梨花木匣子扔了過去。
戚良竹是背對着門的,全身心只在沐懷笠身上,並未察覺。
沐懷笠卻看得仔細,不及多想,迎着冷刃而上,手中長劍一揮,卻是將梨花木匣子劈成兩半。戚良竹的劍擦着他的耳下,削掉了一縷髮絲。
戰鬥,終於是停了下來。二人的怒火,皆轉移到了二小姐身上。
卿魅拎着王磊的文牒,閑閑地踱步進屋,在二人殺意未消的視線中,慢吞吞地將屋子掃視了一圈。
“嘖……”她咂了咂舌,十分苦惱:“毀成這樣,叫我可怎麼住呢?還不知皇上何時消氣呢。”
沐懷笠收劍入鞘,沒有理會卿魅的調侃,只是看着戚良竹。
女將軍一身紅甲好似被血染過,適才的陣陣搶攻,令她氣息完全紊亂,正靠着唯一倖存的張椅喘氣。眼眶與臉色微紅。
握劍的手,骨結泛白。
“正是怕你鬧事,才瞞着你。”沐懷笠保持一貫冷嘲熱諷的態度,“管理不好情緒,你也不過只是一個蠻女而已。”
這一次,沒有等來戚良竹的回應。
紅甲將軍仍舊提劍靠着張椅,額上有汗滴下,眸中水霧漸起,卻也只是漸起些許水霧,並不泛濫。
那個她苦尋了三年未果的女子;那一縷虛無、空幻卻始終堅韌的希望,終究與昔日的生死袍澤一樣,成了壓在心上、擔在肩頭的一縷冤魂。
而她,還不能倒下。
只要她還活着,戚家便還在,便還有人記得,那些為這三千里河山拋頭顱灑熱血的枯骨冤魂。
卿魅靜靜立在廳上,看着女統領微微仰頭,直起身來,卻任由長劍拖地,劃出火花,劃出刺耳聲響。
直到那一抹紅影擦身而過的瞬間,她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何必為了已死之人,活的不人不鬼?”
刺耳的聲音消失了。
戚良竹停下腳步,微微偏頭,看向滿面冷清的二小姐,“你應該慶幸,若不是為了死去的人,我會殺了你。”
卿魅循聲望去,那雙泛紅的眼眶裏,確實是濃烈、真切的殺機。
她突然便笑了,神情慵懶,甚至含了絲譏諷,“你真是為了已死之人?還是,只是想找個借口苟且偷生?”
“一如當年在百原時,獨自活下來那樣。”她轉過身,玩味地看着女將軍的神情,似乎很期待她的反應,“也對,畢竟,你又不是正經的戚家人。”
微愣片刻,戚良竹回以卿二小姐一抹淺淺的笑容,彷彿在嘲笑她這拙劣的激將法。未置一詞,划著長劍去了。
那刺耳的聲音,消失在庭中的雜草叢中。
卿魅轉身,對上的,是沐懷笠彷彿要吃人的視線。
“你這樣子,好似護犢子的老母雞。”她仍是一副調侃的嘴臉。
沐懷笠張了張嘴,卻到底無話可說,轉身走了。
夕陽已經下山,屋子裏一片狼藉,沒有燈火。立於其間的女子,微微仰頭,斂去笑容,抬手捂住了眼。
有風吹起鵝黃的宮裝,吹起滿頭秀髮,吹動發間那朵海棠花兒。
第二天,晨曦剛起,衰敗蕭條的小院子迎來了珠光寶氣的寶王爺,以及嘴上帶着籠子的灰兔子煤球。
煤球在雜草叢裏躥來躥去,寶王爺坐在門口的階上,肉肉的手托着肉肉的臉,微微仰頭,望着天邊十里朝霞,神情很是憂傷。
“一天過去了,皇兄一點放二小姐出去的意思都沒有。”
卿魅隨口應了一聲,繼續敲敲打打,眼看張椅成型,十分滿意。
顧曉曉轉頭望着她,“現在宮裏風平浪靜,你真的不擔心嗎?”
卿魅將修好的張椅搬到門口,請寶王爺坐,自回身去倒水,“今日送到御茶房的水,還有問題嗎?”
“沒有。”寶王爺拍拍屁股上的青苔,“本王還特意去檢查了一遍,為……”
‘嘭’的一聲,緊接着便是寶王爺短促的慘叫聲,以及控訴聲:“你這個瘋女人,本王到底哪裏得罪你了?”
卿魅回身,看了看跌坐在地的寶王爺,再看看被打回原形的張椅,眉宇微微揪起,“王爺這體重,也該控制一下了。”
顧曉曉坐在地上,無賴似的蹬了蹬斷木,“你就是故意的!”
卿魅端着陶碗,單手將寶王爺從地上拽了起來,“御膳房的司水太監王磊平素為人如何?”
顧曉曉瞧着遞到面前的清水,狐疑地瞥了瞥二小姐,拍拍屁股又坐回門口石階上,憤憤地回:“一個小小的司水太監,豈能入本王的眼?”
卿魅也出去,與他同坐石階上,自己吃了一口水,“所以,臣女希望王爺能幫忙查一查。另外,再查一下明輝宮掌燈宮女浮華在宮裏宮外,可有相熟要好的人;再查一下,這些年,被王鵬翔荼毒過的女子。”
顧曉曉瞪她,“你把本王當做什麼了?”
卿魅不理他,視線隨着草叢中的煤球移動,悠悠地道:“如果只是下等的宮女太監,隨隨便便一個錯誤便能置死,大可不必冒這麼大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