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禮物
很快,安安住進林家大宅的日子就超過了一個星期。這天,她照例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的擺弄着林輝送來的巴克球——這是她唯一能用一隻手來打發時間的東西了。安安把一顆顆超強磁力的小鐵珠弄成各種稀奇古怪的造型,然後又揉成一堆。
病房的門打開了,家庭醫生帶着他的助手走了進來,例行檢查完成之後,醫生叮囑了幾句便離開,留下助手給安安的傷口重新上藥包紮。
“醫生,我今天可以出去透透氣么?”安安叫住即將走出門口的老先生。
“可以的,太陽光對你有好處,不過不能太久,你還是需要多多卧床休息。”醫生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陽光,下了“特赦令”。
之前的三槍都沒有擊中安安的要害,只是因為浪費了一點時間導致她有點失血過多,因此被勒令卧床休息+大量進補,安安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補成一個大蹄髈了,實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透透氣。
一直低頭擺弄消毒包的助手抬起頭來,面無表情的把一大坨棉花按在安安的傷口上,安安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一看,卻險些叫出口來!孟里!
安安驚訝的捂住嘴,孟里的手下又更重了一些,
“唔!”這個死孟里!公報私仇么!
[注意點!]孟裏手上還拿着鑷子,藉著身體的遮擋用手快速在身前比劃了幾下。
[你怎麼來了?]安安也迅速的用手語回應。
[來看看你還有的救沒!]孟裏手下不停。
[阿德也太狠了,三槍!我差點死了!]
[看起來還行,以他的水平,好了之後大概都不會留下疤。]
[那也會痛!]
[情況怎麼樣?]
[林輝跟警方似乎來往很密切……]
[別的呢?]
[暫時還不清楚,我現在哪兒也去不了。林輝這幾天也不在。]
[當然不在,這回夠他忙的。]
[怎麼啦?]
[山上那次都是我們安排的。]
安安明白了,她原本以為義父只是安排了阿德他們假裝偷襲林輝,以便讓安安贏得接近林輝的機會,卻原來整個都是圈套!安安抬起唯一的那隻好手遮在眼睛上,抵抗着眼底那一波酸澀的感覺過去。這沒什麼好難過的,義父早就說過,一旦任務開始,目標就只有一個,自己早就應該要接受這個!
因為養傷的關係,安安沒有被安頓在林家大宅的主宅里,而是在遠離主宅的一棟獨立的臨湖二層小樓里。
一路來到外面,安安假裝不經意的暗自觀察了一下,這才發現這座看起來不太起眼的小樓,裏面其實別有洞天。除了相當先進的居家設施之外,她住的那個房間甚至在她住進去之前就設有全套的醫療設備。不過最重要的是,小樓裏面的安全系統明顯要比主宅里來的更加精密更加完備。所以表面上林輝在主宅里的那個卧室其實只是個幌子,實際上他就住在安安隔壁的房間。
並且,因為安安的房間實際上是林輝卧室里的一個套間,所以除了南面對着人工湖的那個窗子,所有想進出安安房間的人都必須先經過林輝的卧室。也就是說,如果真的“再次”發生所謂的偷襲事件,除非林輝死掉,的確沒有任何一個暗殺者可以接觸到安安的位置。
但是沒有人可以輕易進入的同時也意味着安安也無法輕易離開。並不能排除林輝這樣安排的用意實際上是為了監視她,或者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普通情人那樣圈養起來……但是,安安無法抗拒的產生一絲感動,因為無論如何,林輝真正履行了他會保證安安安全的諾言。
想着這些的時候安安嘆了口氣,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她能儘快查到林輝的計劃,找到那份對她至關重要的資料,然後儘可能快的離開這裏…她本能的覺得和那個叫林輝的男人接觸的太久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許久沒有見到陽光,安安禁不住伸手遮住了眼睛,阿森馬上拿來了一把大傘撐開。
“不用了,阿森,我想晒晒太陽。”安安讓阿森拿開傘,轉頭對孟里說:“你能推我去湖邊走走嗎?”
“好的,小姐。”孟里裝出不太情願的樣子,慢慢的推着車往湖邊走去。
等到離開門口的那群守衛一段距離,【安全嗎?】安安轉過頭用眼神詢問,孟里幾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安安終於放鬆了全身緊繃的肌肉。
“長風那邊緊跟着林輝也下了一個大訂單,老闆懷疑‘老鬼’可能知道了林輝的計劃,他想讓你儘快弄清楚。”
“我·····”安安不想說她根本一點都不關心林輝的計劃是什麼,她只想找到那份資料。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可是你的傷還沒好,更何況你連那份資料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老闆還說了,你要聽他的安排。”孟里沒有看到安安的臉,可她輕易就猜中了安安的想法,適時的提醒安安。
“知道了,我會儘快。”
“你也要小心,我們還不知道林輝這個傢伙的底細,而且阿德說老闆他······”
“小姐!湖邊風很大,給你毯子。”突然阿森揚聲叫住了她們,並跑過來給安安遞上一張軟軟的毯子。安安和孟里交換了一個瞭然的眼神,看來林輝也不是全然的毫不設防。
自從林輝回國以來,他就陷入了馬不停蹄的連軸轉模式。正如季豪傑推測的一樣,林家被長風暗算了,只是暗算的對象不是林如海,而是他的妻子。本來,海幫的毒品生意、清風的軍火生意、長風的走私生意,三大幫派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陽關道,一直相安無事。近年來,走私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風險高,成本高,周期也長,長風便開始打起了海幫的主意,想去林家的後院放把火,讓林如海這個老東西疲於奔命,他們好吞了海幫的毒品生意。只是長風的頭頭“老鬼”大概沒有想到,林輝原來是不願意回來接手海幫的,林如海年紀太大本來也撐不了多久,可是他們太着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凌晨,安安翻身下床雙腳無聲落地的時候,手錶上顯示的時間剛好是4點半鐘——人最容易覺得睏倦、警覺性最低的時刻。
長嶼市四月的天氣雖然並不算冷,但是因為夜裏剛剛下過雨,安安光着腳走在地板上,依舊能感覺有寒氣從腳心攀着骨頭縫爬上來,讓她忍不住想打冷戰。
屏住呼吸,把門輕輕的拉開一條縫隙,安安沒意外的看到林輝那張大床上起伏均勻的隆起。
把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腳掌前端,安安貼着窗邊悄無聲息的穿過房間,腳步輕盈的就象是一隻出沒於夜色的貓。
可是緊繃著的肌肉扯動着她仍未完全恢復的傷口,每走一步大腿上就傳來火辣辣的痛楚。也許孟里說的對,她不該操之過急。雖然一點點的痛並不是問題,但是安安擔心傷口如果開裂,就難免會引起林輝的懷疑。
不過,就算義父不派人來催,她也本能的不想再拖延下去。何況安安如果想要穿過林輝的房間到達接連着房間另一側的書房,就必須得趁着林輝熟睡的時候才可以。而今天林輝帶着一身酒氣跟幾個泰國的毒品供應商談完“生意”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2點多鐘,象這樣的好機會並不多見。
輕輕合上身後的門,安安放鬆下腿上肌肉的同時深深呼出了一口氣,然後張開眼睛四下搜尋在她第一次進到房間時就注意到的電腦。
雖然沒有經過系統的卧底訓練,但是基本的間諜常識安安也懂一些。可是讓安安驚訝的是,她那一點點的電腦入侵知識完全沒有用上,林輝的電腦幾乎可以說是空門大開。點開“重要帳目”那一欄的時候她忍不住朝林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那個時候燈光一下子大亮、林輝挑着眉毛和幾個舉着槍的保鏢同時出現在書房的門口,安安想她一點都不會驚訝。
可是幽暗的房間裏只有電腦屏幕發出的電子藍光,什麼都沒有發生,也沒有任何人出現。安安想她得學着去適應林輝這種總是能讓人驚訝的能力。
一排排數據和表格跳上屏幕,映入眼帘的數字符合了她之前的猜測——林輝在漂白林家的“公司”。至少在形式上他已經成功漂白了他上任之後的大部分帳目。這樣一來之前那幾個出現在醫院的警察就很好解釋,因為象林家這樣龐大的毒品交易數額,單憑短時間內註冊幾個公司就想分散帳目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林輝也不會突然決定“漂白”他父親經營了幾十年之久的家族產業。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林輝大概和警方暗中達成了某種協議,聯合來對付“老鬼”徐千貴,所以這過程中肯定有政府人物的介入,而且那個人物的身份必定很高。
小心的清除了一切能顯示她碰過電腦的痕迹,安安繃著腳尖走回房間時忍不住在林輝的卧室里停留了一會兒。盯着床上那個昕長的身形她猶豫了一下,然後鬼使神差的,安安踮着貓一樣的腳尖走到了林輝的床邊半蹲下來。
剛剛的發現讓他感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叫做林輝的男人。這個年輕的黑幫頭子擁有的縝密思考的能力讓安安讚歎,她覺得林輝的頭腦很可能並不遜於季豪傑。
可是現在安安眼前這張睡臉,純凈、祥和,藉著窗外微弱的燈光,安安能看清林輝臉頰上兩排可愛的睫毛、微微分開的嘴唇、還有他鼻翼上一顆小小的青春痘……
這時候床上熟睡着的林輝嘟噥了一句什麼之後翻了一個身,踢開被子縮成一團,把自己蜷成了一個嬰兒一樣缺乏安全感的姿勢。
然後無論安安怎樣說服自己,她依舊無法不去想“其實他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自嘲似的無聲嘆了口氣,安安站起身子想要離開,卻在轉身之前頓了頓、然後彎下腰,輕輕的幫林輝拉好了被子。
……
無論如何,安安想,她得儘快離開。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安安的傷口並沒有裂開,而凌晨光腳出門的結果就是她感冒了。
其實她的感冒並不算嚴重,而且也許生病對她來說算是件好事,因為林輝家的那個醫生其實是個大色鬼,所以他新聘請的那位漂亮的護理小姐其實就是孟里。趁着醫生跟林輝在樓下交談的機會,安安把她查到的東西告訴了孟里,並從孟里那裏得知,林輝也許並不清楚有關資料的事,畢竟這事發生在十幾年前,如果有可能的話,要從林如海下手。
讓安安覺得心情有些複雜的是,因為她的感冒,林輝決定留下來陪她。
“你呆在家裏真的沒關係嗎?我只是小感冒而已。”
坐在輪椅上,安安說著話的時候向上抬起頭看着林輝的臉。這一個多星期以來每天上午都會有人推着安安在湖邊轉上一圈,而今天推着輪椅的人換成了林輝本人。而且因為安安感冒的關係,出門之前林輝又在她身上加了厚厚的一層毛毯。並且就在離他們兩個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還有四個西裝墨鏡的保鏢也“參加了這次遊園活動”。
“沒關係,最近一直都很忙,我也想給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一下。”
把輪椅推到一排石凳旁邊,林輝面對着安安坐在石凳邊緣,然後有點尷尬的朝安安笑了笑。
“這凳子好涼。”
“那我們回去吧!你沒有必要…”
安安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棉墊就出現在了石凳上。安安看着忽然出現在林輝身旁的保鏢,停住了只說到一半的話。
她真的覺得沒有必要,或者說她根本不想林輝留在這裏“陪她”。也許這是她第一次出任務經驗太少,也許是林輝這個人跟安安以前知道的所有黑道人物都不同,總之伴隨着林輝的出現,那些不時冒出的驚訝感覺多到讓安安招架不住。那種短暫的失去自我的瞬間,是一種安安不太會控制的情緒。時間久了,她甚至本能的會對林輝的出現感到慌亂。
“你下去吧,還有告訴他們幾個也不用再跟着我們。”
也許是注意到了安安的視線,林輝坐下來之後揮揮手支開了他的所有保鏢,然後拉高了一些蓋在安安腿上的毛毯,奪回了她的注意。
“你還想走走嗎?”
“好吧~”安安沒有再堅持,既然林輝已經決定了留下來,回到房間不是更無趣嗎?
湖邊的波光反射在安安臉上,林輝看着她心事重重的神色若有所思。
“今天感覺怎麼樣,還會不會痛?”
“會!”既然她的身份是合作夥伴送來的“寵物”,那必然要討主人的歡心不是嗎?安安回答的斬釘截鐵,不出意外的聽到了頭頂上傳來林輝的輕笑。
“不過出來走走好多了,天天在房間裏真的很無聊啊,躺的我背都快斷掉了。”安安說著還動了動手臂,證明她真的躺的太久了。
“給你。”林輝遞給她一個袋子,“禮物。”
“是什麼?”安安的眼神一亮,馬上接了過來,“哦~~”
是兩本書。袋子很沉,安安費力的用一隻手從袋子裏把書掏出來,克里姆特?安安詢問的眼神直看向林輝。
“是的,我打電話的時候不止問了你愛吃什麼甜食。”林輝承認了。
這是一本原版的畫冊,印刷十分精美,還有非常詳盡的文字介紹。另一本書是東野圭吾的《白夜行》,也是她很喜歡的一本書。好吧,安安把袋子還給林輝,不得不承認,林輝真的是一個難纏的傢伙。一個社會精英陰差陽錯、倉促上位成為幫派老大、對合作夥伴的“義女(情人)”一見鍾情?怎麼可能!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還是他識破了安安和季豪傑的關係?可如果這樣的話,他不是更應該警惕嗎?安安不明白。
“謝謝你,我很喜歡。”作為一個意圖明顯的“寵物”,安安對林輝送來的禮物表示出了禮貌的欣喜。林輝聽出了安安的不悅,不再出聲,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各懷心思的走着。
“安安,我有時候總覺得你跟別的‘情人’不一樣。”在安安表示自己困了,想回去休息之後,林輝把她送回了房間。關上門準備出去的時候,他回頭對安安說了這麼一句。
作為一個剛剛在頭一天晚上潛入別人的電腦竊取情報的探子,安安覺得自己在聽到在句話的時候應該驚訝或者是害怕才對。可是也許是因為昨天夜裏林輝那張熟睡的臉孔給她留下的印象過於深刻,也或許是因為安安已經對這一點點的小驚訝免疫…她下意識的想逗逗這個微微皺着眉頭似乎有些疑惑不解的大孩子。
“哦?你以前有很多個‘情人’?”
“怎麼可能?我的意思是……”
面對安安詢問似的挑起的一根眉毛,林輝做出了一個極誇張的驚訝表情。
安安在她自己發覺之前已經笑了出來。而林輝就好象被安安的笑容感染了似的也微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才回來沒多久,雖然以前我交過幾個女朋友,可是,我已經跟從前一刀兩斷了…所以,”
他裝做不甘心的撇了撇嘴,用拇指輕輕戳了戳安安的鼻尖。
“Luckyyou!你是第一個。”
“好吧…Luckyme。”安安學着林輝口吻回答。
對着林輝那張明亮的笑臉,一股罪惡感從心底爬出來暗淡了安安的笑容。她偏轉頭不再去看林輝,而只是望着對面人工湖波光粼粼的湖面,語氣里多了几絲苦澀。
“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跟別的幫派頭子也不一樣?”
“是嗎?”
林輝從門口走回床邊,雙手撐在枕頭的兩側,他微笑着居高臨下的看着安安,
“我跟別人不一樣是因為…你的傷還沒有好,季安安。”
“哦…我不是說……”
起初安安並沒有聽懂林輝的意思,但是很快她就發覺那雙微微眯縫起的眼睛裏多了些熾熱的東西。然而當她想要解釋時,林輝落下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嘴。
不知道是不是林輝想要證明“他跟別人一樣”,而實際上安安也完全無從比較。她只是知道林輝的這一吻霸道、掠奪、擁有極強的侵佔性,讓被動着的被動在一瞬間徹底陷入驚慌……她一動不動的任JARED那條靈巧的舌頭滑進她的口腔、纏捲住他的舌頭、留下屬於林輝的味道、帶有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安安突然就想起了那時候她躲在床下,在床單流蘇的間隙里看到的、哥哥那佈滿淚痕的臉……
然後安安的身體抖了抖,思緒一片混亂,在她伸直手臂推開林輝之前,林輝剛好結束了這一吻。
“安安?”
喘息着將額頭抵在安安的額頭上,林輝很快發現安安在微弱的顫抖。然後他拉直身子,有些驚愕的盯着安安蒼白的臉。
“你怎麼了?”
“沒…只是忽然感覺有點冷。”
氧氣重新填滿肺腔之後,安安終於又懂得如何思考。可是不用去看林輝微皺的眉心她也知道她剛剛的謊言很拙劣。不過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林輝什麼都沒有再問,只是點點頭然後說“好,那你先休息吧。”